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罪恶王冠之樱满真名 作者:空蝉尽 文案 在这个世界上, 我最好的命运将来自你手中——这就是你的诺言。 因此,你的光芒闪烁在我的泪花之中。 我害怕别人为我引路,唯恐错过了你, 因为你正等在路角。 恢复更新。11.27 —————————————————————————————————————————————— “我喔,想要去旅行,去不同的地方,去看阿莱曼德教堂穹顶落满的白鸽,去看布达佩斯查理大桥下跌落在水中的夕阳,去看布拉格蓝得安宁的天空,听广场上流浪艺人的演奏,走遍旧城广场旁边所有的古老咖啡馆,结识不同的朋友,分享他们的经历,就像拥有了百种人生。想要快点长大,和集,和爸爸去看更广阔的风景。嗯,还有特里同哦,希望特里同也能和我们一起。” “抱歉,不能再继续长大了。”这样说着的少女,眼眶中盈满泪水,努力微笑着,在他面前化为粉末。 “比起像怪物一样活着,我选择像常人一般清醒地死去。但是,我希望涯活着,自由幸福 地活着,去见证这片土地的黎明。”重遇时,她这样说。 内容标签:灵魂转换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真名,恙神涯 ┃ 配角:Carol,Scrooge,集,祈,校条祭 ┃ 其它:罪恶王冠   ☆、shadow   是像一个怪物一样活着,还是像常人一样清醒地死去。   仍可以被称作孩子的少年静静躺在那里,赤色的眸子掩在单薄的眼皮下,白皙的皮肤,纤细的身形,如此羸弱可爱。亚当,那是将被她选中的亚当~仿佛有人含着古怪的怜爱情绪疯狂高喊:“亲吻他吧~他是你的~”如同被蛇蛊惑的夏娃,樱发少女眼神渐渐涣散,慢慢俯下身,樱色长发垂下来扫过男孩的脸颊,倾注着畸形炽热欲望的吻印在孩子的唇角。   徘徊在睡梦边缘的孩子皱起眉头,挣扎着想要挣脱,却被女孩突然加大的力道束缚。勉强张开眼睛,赤色的瞳仁对上少女近在咫尺的无神眼眸,褐发男孩迟疑着开口:“姐姐?”恍若有滑腻的花蛇迅速地擦着皮肤窜过,激起冰凉的颤栗,瞳孔紧缩,少女猛然清醒,仿若刚刚发现自己做了什么,不可置信地后退,终于像是难以承受般地转身,飞快跑出弟弟的房间。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滑倒在冰冷的地板上,樱发少女痛苦地揪住垂在两颊的长发。疯狂得意的笑声不断盘旋在脑中,天启病毒侵蚀而带来的疼痛细细密密争先恐后地涌过来。好像身处在无底的晦暗海洋里,一波又一波的海浪将她打向海洋深处,无法逃脱,她绝望地看着自己下沉下沉。谁都好,救救她,救救她!仅仅咬住下唇阻止即将飘出口中的□□,蜷缩成一团的少女在心中呼喊。   “真名?”樱发女孩从膝间抬起头,柔和的珍珠色眼瞳里尚残留着水光。   青白的月光斜斜地映照进廊间,宛若锋利的匕首刺穿冻结的空气。站在落地窗和月光构造的光影间,金发少年居高临下地看着缩成一团的樱满真名,漂亮的灰色眼瞳里隐隐的担忧却不容错认。   “特里同。”真名仰着脸,睁大眼睛注视着身前的少年,惘然地呢喃着他的名字。   “怎么?发生了什么?”没有得到答复的少年眉间微微蹙起,探手抚触着跪坐在地上的女孩的发顶,问道。   真名像是陷入了无始无终的梦境,感觉不到少年关切的眼神,她的视线穿过特里同略略凌乱的金褐色头发,停留在窗前流淌了一地的月光上。   就在特里同以为她不会回答时,他听到女孩子清软的声音徐徐响起。少女仍然睁大着双眼,无神的瞳仁里方才他所见到的恐惧绝望荡然无存,只有一片近乎死寂的平和。透明的泪水从眼眶里滑出,真名仿若未觉,平静地望着他,轻声说:“我正在变成一个怪物。”女孩吞吐间形成的气体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团,颤颤巍巍地掩住她的脸颊,好像要将她融化在青白的月光里。   特里同无端想起他和真名为数不多的见面。他从迷蒙中醒来,女孩子的面容一点一点映入眼中,海边的落日染红了视野,她在这样的光芒里笑起来,如同欧若拉,无论是否承认,那都是他生命里第一缕耀眼极光。“可以叫你特里同吗?”女孩子歪着头,狡黠地望着他说。轻轻吐出的一句话对于他,仿若一场仪式,结束了无名实验体的晦暗生涯。   “我正在变成一个怪物。”现在,她看着他,又仿佛透过他看向不知名的时空,简简单单像是陈述一个既定不可扭转的事实似的,在他耳边轻轻说。   他曾经无数次惊异甚至愤恨地在心中问道:为什么作为天启病毒最早的感染者,她依然可以拥有天真近乎愚蠢的幻想,露出那样温柔纯澈的笑容?可是,他抬起头,蓦然发觉这样单纯澄澈的笑颜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跪坐在地板上的女孩子如此孱弱孤独,她和他,似乎不再是被选中的夏娃和被迫接受选择、被遗弃、被淘汰的试验品。   真名提起唇角,艰难地微笑着,捋起颈后的长发,露出的脖颈已经没有了纤白的皮肤,那里完全被紫色晶体覆盖了。这正是天启病毒侵蚀的后果。“看,它已经到这里了。”她小声说着,声音有些颤抖,“我控制不住它。”   一滴水珠突然砸在他的手背上,他注视着真名,女孩子仍旧弯着唇角,小小的笑容像是春天空气里纷飞的杨絮球,轻柔可爱,但是却有一滴又一滴的水珠从珍珠色的眼睛里滑落,砸在他的手上,就像漫天的流矢击中他的心脏。   “真名。”好像有一声叹息溜出舌尖,他轻轻拥住了微笑着落泪的女孩,那是第一次不含目的的靠近她,仿佛樱满真名不是能决定他命运的夏娃,而只是普普通通的需要安慰的女孩。   “哈?你以为你在做什么?”怀里的女孩猛地推开他,眉毛高高挑起,柔和的眉眼竟有些凌厉,“下等人类!”   步步逼近被她推出一米外的特里同,樱发少女轻蔑不屑地俯视着讶异地回望着她的金发少年,“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吗?能和结合的只有集!默示录降临的时候,我和集会作为夏娃和亚当,产生新人类。而你?只是一个替代品哦~”   起源之石上携带着病毒......它会使人发疯......   我正在变成一个怪物。   樱满玄周和真名的话反复交叠,狼狈地坐在地上的少年看着狰狞地靠近他、仿若从不曾孤独哭泣的少女,攥紧了手心。这个人.....绝对不是真名。至少不完全是真名。思绪如同纠结缠绕的线团难以理清,混乱的少年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触及真相的一角,只是那想法太过可怕,他竟不敢确认。   居高临下看着他的少女却不屑于揣摩他的想法,仿佛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她踩着优雅的步子靠近他,嘴角挂着狂妄的笑意,锐利而欢快地说:“在那之前,成为我的玩具吧~”   “你在说什么——”特里同不可思议地望着她,在集和真名面前伪装的安静乖巧的面具骤然脱落,灰色眼珠毫无掩饰地流漏出冷漠讥诮,仿佛是望着一个癫狂的人形魔物。   在这样的眼神里,少女旋着圈疯狂地笑起来:“哈哈——难道不是吗?让本应该死了的你获得重生的是我,所以,你是我的东西,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对吧?就拿你来练习好了,虽然你的遗传因子我一毫米都不需要。不过为了和集结合的时候不会失败,在你坏掉之前就把你当做练习的平台好了!”   透明的丝线突兀地出现,层层缠绕,勒进特里同的皮肉。樱满真名停止了旋转,她俯下身,眼睛里含着古怪的笑意,尖利的手指擦过他的皮肤,却发出划着玻璃的兹拉兹拉的声音。   咕咚咕咚。咕咚咕咚。咕咚咕咚。被注射进体内的病毒突然间被唤醒,好像每一个都是活着的个体,吞噬即是本能,繁殖侵蚀,繁殖侵蚀,争先恐后地咬啮着他的血肉神经。视线渐渐模糊,世界支离破碎成一片一片的方格,唯有樱满真名那双专注又不屑地望着他的红色眼眸,清晰又霸道地占据着视野的中心。   “就这样成为我的玩偶吧~”耳畔隐隐有人这样蛮横地宣告着。那么,就这样吧。他疲惫地合上眼眸,任由思维沉入混沌,胸中却涌起扭曲的喜悦和不甘。   啪嗒。   不知过了多久,一滴水落在他的眼皮上,紧接着密密地如同雨水砸下来。滚烫的温度让沉寂的心脏不由地一颤。他缓慢地睁开眼,就像初见那样,慢慢映入眼中的是少女的脸颊。她此时哭泣着,像往日默默承受病痛,隐忍着压抑着,连哭泣都是小心翼翼的,无声的。   真名。他想要呼唤她的名字,蠕动的嘴唇却发不出声音。樱发少女柔和的珍珠色眼眸中恐惧欣喜和深深的自厌仿佛最美丽的星光穿透古老弥久的迷雾,呈现在他的眼前。他睁大眼睛,想看清那些情绪是否只是自己的感情在少女眼中的冰冷倒影。   注意到他的苏醒,女孩子下意识地向着他微笑,眼眶里却盈满了晶莹的水光。   他挣扎着坐起来,手指拂过真名脸上的泪珠,进而将她拉住怀中。胸前的布料好像被泪水打湿,女孩子软糯的嗓音含着哭腔飘散在寂静的廊间:“怎么办?如果这样继续伤害你怎么办!?好可怕!”   他平静地抚触着她散在背后的头发,良久,怀中的少女停止了啜泣,只是身体依然颤栗着,这轻轻的颤抖恍若电流击中他的心脏,带来相同频率的颤动。   月华被轻云遮住,廊间彻底沉寂下来,不远处传来夜风在芒草间萧然而过的呜呜声,恢复平静的真名这才注意到两人的姿势,顿时慌乱地想要从少年的怀中退出来。   就在这时,她听到他淡淡地发问:“真名喜欢现在的生活吧?”   她仰起头,少年灰色的眼睛在半明半暗间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冷锐质感,却奇异地消去了她内心的尴尬和残留的不安。两颊的由于羞怯尴尬升起的红晕慢慢退下,她心中蓦然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那么,在一切解决之前,不要放弃自己。”他笑起来,柔软温煦的笑容终于和真名印象中羞涩可爱的特里同重合起来,“约定好了哦。”   “嗯,”真名重重地点头,似乎想要让他彻底安下心来,扬起明媚的笑,轻柔的嗓音蓄满了坚定:“约定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Glimmer   The bitterest thing in our today\'s sorrow is the memory of our yesterday\'s joy.   我们今天的悲哀里最苦的东西,是我们昨天的欢乐的回忆。   “特里同有什么梦想吗?”坐在落地窗边的女孩仰望着远方的落日,金红色的余晖被窗子过滤后投射在她的脸上,温柔而静谧。   女孩子转过头,柔和的眸光仿佛是数万年前遗落在海中央的星光,那里藏着一个广袤而宁静的世界。她注视着他,仿若连他自己也被接纳进那片纯粹寂静的净土:“我喔,想要去旅行,去不同的地方,去看阿莱曼德教堂穹顶落满的白鸽,去看布达佩斯查理大桥下跌落在水中的夕阳,去看布拉格蓝得安宁的天空,听广场上流浪艺人的演奏,走遍旧城广场旁边所有的古老咖啡馆,结识不同的朋友,分享他们的经历,就像拥有了百种人生。想要快点长大,和集,和爸爸去看更广阔的风景。嗯,还有特里同哦,希望特里同也能和我们一起。”   他想要看清楚说着这话的少女脸上带着什么样的表情,只是环绕着她的夕光突然刺眼起来,女孩秀丽的轮廓一时变得飘渺而遥远,像是即将和金色的辉光融为一体。   没有犹疑的时间,他依然快速地伸出手,想要触碰她,抓住她,哪怕清楚地知道这仅仅是个幻梦,像以往那样。   然而,遽然间,一切的平静恬淡砰地一声碎裂了,暖暖的夕光化为冷银色的六瓣雪花,夹杂着凌冽的风肆无忌惮地吞噬着冬日的六本木。怯懦地藏在城市一隅的教堂内部,青年的恙神涯冷然地注视着被刺伤的幼时的自己和恐惧着后退的樱满集。然后移开视线,意料之中地看到了十字架前怔愣的少女。她呆呆地看着手上沾染的鲜血,手中握着的结晶杖顺势滑落,碎裂的声音似乎让她恢复了神智。微微侧头,Triton倒在血泊中,弟弟稚嫩的声音浸染着强烈的愤怒和畏惧,夹带在凛冽的风中呼啸着传进她的耳中:“怪物——”   樱发少女像是在那一刻做出了决定。她望着一米外惊恐看着她的幼弟,不由自主地露出迷惘的表情,仿若一个被丢弃的孩童,茫然无措,只是那神情太短暂,很快便被悲哀而平静的笑容取代了。   这场景于涯太过熟悉,下一秒即将发生的事,无数次在梦境中重温的他不能够更了然了。他强迫着自己看着这一幕,就像敷上药膏的伤口被刻意揭开,似乎只有在如此明彻钻心的疼痛里,才能感受到他与消逝在十年前的少女之间仍留存着联系。   那女孩仍像记忆里那样,弯着唇角,泪水却撕破她的伪装,肆意流下。她反复呢喃着:“抱歉,Triton,抱歉,集,不能陪你们长大了。”然而,出乎涯的意料,真名侧过脸,残存着水光的眼眸中正对上他的视线,她望着他,这样说:“好好活下去,Triton。”   一向看不出情绪的灰色眼睛骤然瞳孔收缩,但是惊异的时间已经没有了,微笑着嘱咐他的少女又一次在他面前化为粉末。   涯猛然惊醒,眼角的余光扫过身侧,连接着手腕的钢色仪器正通过透明的胶管向体内输送着楪祈的血液。   “你醒了?”耳边传来女生清越的声音。   他抬起头,立于床边的粉色少女整理着衣着,侧头对他说:“这是‘白色圣诞树行动’前最后的一次输血。马上就完成了。那么,我先出去了。”   涯沉默着扬了扬手,女孩轻盈地转身走出房间。咔哒。被打开的房门在几秒后自动关闭,房间内流淌着死水般的静默。这是作战前最后一个安静的夜晚。明天,葬仪社将会袭击病毒灾害对策局ANTIBODIES的本部——那栋名为白骨圣诞树的大厦,也是葬仪社首次正面对上GHO的时刻。葬仪社的成员们相信着这场行动会谱写革命的序章,将日本从美国控制下解救出来的革命的序章。   想到这里,涯拿开了遮着眼睛的手,室内白色冷光突兀地刺入眼中,他微微蹙眉,心中残存的源自梦魇的惊慌在清醒的瞬间倏尔消失,灰色的瞳仁闪过钢色的光芒,此时,他是恐怖组织葬仪社的领导者。   这位年轻的首领扬起眉毛,脸上浮现出讽刺的笑容,他喃喃自问:“解救日本的伟大行动吗?”低沉压抑的语调里说不清包含着什么情绪。   自嘲犹疑只有一秒钟。拔下手腕上的针管,年轻的领导者站起身来,灰棕色的风衣在身后悄然扬起,双手插在口袋中,他勾起唇角,锐利的目光穿透空气落在在窗外无星无月的黑夜里。   “确实是解救的第一步呢。”   解救你的第一步。   就让白骨圣诞树的陷落成为一切的序曲吧。   六本木的地下。   一片晶莹的世界。四周被纯粹而锋利的结晶体覆盖着,却有淡蓝色的身影蹦跳着踩在结晶上。那是个容貌清丽可爱的女孩,深蓝色的短发齐肩,笑意像星点落在她的唇角,仿佛身处在暖意融融的公园,而不是这里——由天启病毒形成的桎梏着夏娃的“寒冰地狱”。她轻盈地在结晶体上跳跃,还不忘转过头催促着后面的男人:“Scrooge,快一点儿~”   身后的男人一袭红色大衣,脸庞藏在兜帽里,隐隐透出赤红色的眼瞳,桀骜冷厉的眼神仿佛手持镰刀的死神。他此时抬高了声音,半是提醒半是无奈地喊出女孩的名字:“Carol!”   小心一点。   听出了男人的潜台词,Carol放轻了脚步,但仍步速不变地向前走去,在身后冲男人挥了挥手,懒懒地回应道:“嘛嘛,反正也已经不远了,再说,我们不用在意这些。”   Scrooge明白她的意思,他们本就是携带着天启病毒的实验体,病毒已经使细胞癌化,就算再次感染也不能更糟了。   男人沉默了。Carol突然转过身,面对着他背着手,倒退着向后走,脸上仍是风轻云淡的笑,眼神却认真了许多:“毕竟,这是只有我们才能办到的事。”   是的,这是多年前就已决定了的,偿还这个世界。这正是他和她存在于此世的理由。   Scrooge大步跨过结晶片,走在Carol的身边,握着女孩的手,一言不发地向着地下更深处进发。   “寒冰地狱”中心,囚禁着天启病毒的第一个寄宿体樱满真名。樱发女孩周围笼罩着柱状的巨大结晶体,仿若置身与水晶棺,她安详地沉睡着。唤醒她,不是病毒夏娃,而是樱满真名本体的意识,这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就像沉睡在城堡里的睡美人呢~”Carol轻快地说。   略略僵硬的氛围并没有因她的刻意打趣而缓和,静默中酝酿着危机,接下来,就是属于他们和病毒之间意志和力量的战争。   两人对视一眼,慢慢向着结晶中心的樱满真名靠拢。   巨大的法阵从胸前浮出,少女低声吟诵着:“醒过来吧,肉体湮灭仍不得安宁的灵魂,你有着想要拯救和守护的东西吧——被愧疚和悔恨折磨的亡池公主。”   夜间的雾霭已经消散了,细小的云片在东方泛红的天空里扬起小小的白浪。天色越来越亮,熹微的晨光洒在草茎和树叶上,驱散了露珠里残存的玫瑰色夜幕的余痕,鸟雀的歌声霏霏细雨般漫天落下。   晨曦愈盛,映照着浅蓝明净的天穹如同新开的镜面,泄出清凌凌的冷光。无数道银针似的光线穿过窗子,投射在室内的镜子表面,反射进女孩暖褐色的瞳仁里。   柔和的轮廓,褐色微卷的头发分于两侧,用红色的绸带绑着,露出清新可爱的笑容,校条祭习惯性地像镜中的女孩打起了招呼。   “茉奈,又是新的一天,我们好好加油吧!”   镜中反射出的影像仿佛突然有了自主意识,里面的女孩垂着眼角,似乎有些精神不济,但仍轻弯唇角,仅仅是一个细微的动作,眉眼间便涌现出纯粹的温柔平和。仿佛是来自过去,这女孩散发着一切只有在旧时光中才能找到的安然静谧的气息。   她此时强打精神,冲镜外的校条祭招了招手。   一模一样的外表,细看的话,仍能发觉两人的不同。   这恰恰是属于16岁的校条祭的秘密。从孩提时代就陪伴着她的朋友,虽然无法触碰却是世界上最贴近她的人。   遇到茉奈的那天和平常一样普通,如果硬要说有什么特殊的话,大概就是那是复活节的前夕。不过,那时的校条祭并不会像标记圣诞节那样注意这个在东方国家并不盛行的节日,对那天的深刻印象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从傍晚便开始的雷雨。   彼时,校条祭只是个会害怕雷雨夜的怯懦孩童,母亲恰好不在家,完全是雪上加霜。小姑娘躲在被子里紧咬嘴唇,身体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母亲不会回来的,这是校条祭在经历过几次类似事件后的认知。   “小祭应该坚强一点,妈妈不可能总是陪着你。你要学着习惯它。”眼前模模糊糊浮现出母亲的脸庞,严厉的眼神让小祭的眼底濡湿了。遽然间,一道闪电照得卧室亮如白昼。校条祭猛地一瑟缩,泪水夺眶而出。   “妈妈——”   然后,就像神明听到了她的呼唤,一个轻柔的嗓音突然出现了。   “呐,不要害怕,我在这里陪着你呢。”   6岁的校条祭一时愣住了。   那个声音继续说道:“我唱歌给你听吧?用心跟着旋律,就注意不到雷声了。”接着,她就真的轻声唱起来。   那歌声里仿佛有清寂的花影,流银似的月华,晶莹的雪色,耀眼的星辰静静躺在遥远的墨蓝上,浩淼的海洋遍洒着温柔的星光,一切温柔的静谧的美丽安然地流转着。   那首歌的歌词校条祭已经不记得了,只是当时柔软沉静的心绪永远铭刻在校条祭的记忆里。   歌声沉寂下来的时候,雷雨已经不知不觉间停止了。   小孩子的注意力似乎很快被转移过去了,小祭全然忘记了电闪雷鸣间的恐惧,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奇又期待地四处张望着说:“姐姐,你是圣诞老人送过来的小精灵吗?”   那个声音顿住了。   “或者——你是我的守护天使?”小姑娘兴奋地继续问道,她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了。   “所以说,姐姐你在哪里?”过了一会儿,小姑娘终于注意到了问题的症结。   一时间,天翻地转,校条祭被拉进了一片纯白的空间。那里面,樱色头发的女孩大约十三四岁的样子,她笑容清澈,目光柔和地注视着愣住的校条祭。   “姐姐,为什么会在这里?”校条祭迟疑着问道。   “因为我是你的守护天使嘛~当然要住在你的内心世界里。”女孩子笑眯眯地看着她答道。   “不过,不可以告诉别人我在这里哦~”女孩停顿了一下,轻摇着食指,一本正经地告诫着小祭。   小祭似乎对这个早有准备,她挺了挺胸,自信满满地说:“这个我知道,故事书里是这么说的:姐姐因为有魔法才能留在这里。说出去的话,魔法就会不见了,我就见不到姐姐了。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少女闻言,笑容更盛,像终于开到极致的白色昙花,她继续嘱咐道:“妈妈也不可以告诉哦~”   “嗯,妈妈也不告诉!”小姑娘很轻易地被“诱骗”了,或者说轻易地接受了这个设定,她转而问道:“守护天使也有自己的名字吗?像小祭这样可爱的名字吗?”   “有哦~”少女含笑点了点她的鼻尖。   “那姐姐的名字是?”   一直微笑着的女孩神色黯淡下来,她似乎有些恍惚,良久之后,她侧着脸庞,对身旁目光炯炯期盼答案的小姑娘露出极淡的笑意。   “Mana(茉奈/真名)。”她这样说。 作者有话要说:  宿舍的路由器好像坏了,一直登不上网,非常抱歉,如果有人在看的话。   ☆、重遇(上)   像夏夜里,那些年轻的星群,惊讶于彼此绽放的光芒   就以为,世界是从这一刻才开始,   就以为,一定会有长长的相守   那时候的我真傻,竟然真的相信了。十几岁的校条祭曾不止一次地次这样想过。   流年暗换,近十年的时光里,校条祭从当初抱有浪漫幻想和童心的羞涩孩童成长为开朗治愈的二八少女,而那个自称“Mana”的女孩仍旧是一副豆蔻年华的模样,她像被刻意遗忘了似的,独立于时间长河之外。但是,不管是被当做“守护天使”、可以依赖的大姐姐还是现在的心灵密友,茉奈对于校条祭的意义从未改变过。看起来温柔包容、稳重大方却意外地喜欢恶作剧的茉奈在校条祭的心中是最贴近自己理解自己的存在。   我们是心意相通的。校条祭一直是这样认为的。或者说,她曾经这么认为。   想到昨天夜里无意间在窥到的茉奈梦境的一角,她迟疑了。   那个是你正在复苏的记忆吗?   悬在青空之上,闭着眼睛,安详地为城市唱着丧歌的女孩和你有着相同的面容,她是你吗?   你到底拥有什么样的过去,茉奈?   止不住苦恼,忍不住要问出口,却听到了来自心底的属于茉奈的歌声。   她正这么唱着:“Dear diary,they don’t notice there’s people like me.Write lightly,yours truly,dear diary.”   安然地寂静流淌的旋律带着属于上个时代的细致平和清淡透彻,恍若白梅在月夜里静静吐蕊,恍若冬雪悄无声息地落在古刹上、梅心里,校条祭的心也安静下来,那些起伏的思绪渐渐消融在清远的歌声里。   不管曾经如何,我所认识的熟知的茉奈并不是幻象,只要这样就足够了。她这样想着。   匆匆赶上校车,校条祭习惯性地去寻找某个熟悉的身影。隔着三四个人,靠近车窗的位置,褐发赤瞳的少年樱满集——勉强算得上祭青梅竹马的同班同学——正和以往的这个时间一样,漫无目的地扫视着窗外的风景。偶尔有同学带来早晨的问候,他小幅地转头,并不直视对方的双眼,略略颔首算作回应。   他一定不知道这幅模样有多敷衍,虽然看上去有和大家好好相处,但是集他实际上是把自己封闭在一个人的世界里......的吧?诶诶?   默默在心中碎碎念的祭才发觉身体已经自发向集那里走过去了。   【茉奈?】她在心里问道。   【......祭说的对,集他一直这样不行。】   女孩的回答让祭有些发闷。总是这样,一贯温柔平和的茉奈在面对集的事情上,就会显露出不同的情绪。   她曾经装作不经意和茉奈提起这件事,女孩却只是歪着头,温然明亮的瞳眸有些迷惘,带点无奈地回答:“我也不知道。看着他就没法放下不管。”   校条祭妥协了,茉奈并没有说谎,那时候,她是真的不知道。也许,茉奈过去认识集?所以,偶尔和集举止亲密一点也完全没问题。   真的没问题吗?即使是像大姐姐一样抚摸集的发顶?   对上少年疑惑的眼神,一直暗恋着他的校条祭突然羞怯起来,她完全放开了身体的控制权,缩在角落里,把茉奈推到了前面。   就像以前曾经这么做过不止一遍,茉奈轻轻抚触着少年略显凌乱的褐色头发,像在给小狗顺毛。她靠近怔住的集,捋了捋对方垂在眼皮上遮住眼睛的发帘,直视着少年没有焦点的红眸,笑容里含着淡淡的告诫:“不把自己的心敞开,是不会结识真正的朋友的。”   出乎女孩的意料,一直把自己和别人隔开、得过且过的少年并没有继续沉默下去。他回望着微笑的女孩小声地试探道:“茉奈?”顿了一下,疑问的语气坚定起来,他说道:“是茉奈吧。”然后,看到了女孩子纯澈的眸子深处涌现出无数温柔的星点。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青梅竹马的校条会偶尔突然变得稳重可靠,注视着他的目光包容温和,就像...姐姐一样,如果他有姐姐的话,一定就是祭这样,不,是茉奈这样。某一次,女孩在纸上写下“Mana”,悄悄递给他。他依稀记得当时紫色的暮光映在她的脸颊上,那双巧克力色的眼眸在光芒中呈现出柔和的珍珠色,心中的迟疑迷惑一时消失了,他轻声念出纸上的罗马音,她当时的笑容让他疑惑至今。那样欣然中藏着悲哀,温柔到想要哭泣的笑,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那一瞬间,他明白了“茉奈”是女孩另一个名字。   好吧,就算是这样,把一个同龄的女孩当成姐姐也有点太.....回过神的樱满集尴尬地移开视线。   幸好这时,同班同学魂馆飒太从后面走过来,他搭在樱满集的肩上,视线却看向校条祭,问道:“说什么呢?”   几乎是同时,茉奈退了回去,重新掌握了身体控制权的校条祭心中叹息。   【果然茉奈对集是不同的吧?在集面前,茉奈总是出奇地他耐心呢。有些时候,我都会怀疑自己对集的在意是因为茉奈的心情。但是,果然还是不同的吧,虽然同样是柔软的情感,茉奈对集在纵容之外,更多的是引导。不过,这种对其他人的敷衍和集还真是一模一样呢。】   校条祭并没有听到茉奈的回答,一时不注意,她被魂馆飒太拉倒的校车后面的座位上。   今天的学校生活和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世界历史的突击测验也在茉奈的帮助下有惊无险地度过了,真是平和呢。   校条祭伸伸懒腰,视线划过天台上更辽阔蔚蓝的天空感叹着。   突兀地,她感觉到一阵强烈的震颤,不,是源自茉奈灵魂的震颤。下一秒,她听到女孩不复往时平静的声音急促地说:【祭,去对面废弃的天王洲大学!】   虽然疑惑茉奈的用意,她还是毫不犹豫地跑出校门,对面荒凉的空地上零星地散落着一座颤颤巍巍伫立的危楼。   “从来没注意过这儿呢。”校条祭跨过破败的红栅栏,小声说,“呐,茉奈,接下来要去哪里?”   【.....感觉不到了,奇怪。明明那么深刻强烈的感觉。】宛如半身般的触动。虽然过去的几年里也曾经朦朦胧胧地感受过,但是从来没有像刚才那样清晰震撼。这样的想法刹那间在茉奈心中闪过,她顿了顿,有些不确定地说:【走进去,一直走。】慢慢回答的同时,整栋楼的格局竟然渐渐地在脑中铺开。她不再迟疑,很肯定地说道:【沿着走廊,尽头有一个小集会所一样的地方.....对,就是这里!】   褪色的大门似乎被外力强烈地破坏过,在门框上摇摇欲坠。站在门口,室内的一切清晰可见。校条祭向会所内张望着,里面意外地空旷,竟然还摆着摄像机和电脑,就像这里一直处于监视下。   【有打斗的痕迹。】茉奈轻声说。   的确,从地面上擦出的痕迹看,有一个人在靠墙的桌子边一脚被踢到了另一头。   校条祭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却在角落里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东西。熟悉的盒子静静躺在那儿,那是集的便当吧?   没有来得及问出口就再次听到了茉奈的声音。这次,女孩子的声音有些凝重:【集好像出事了。】   “诶?诶?怎么办?集会有危险吗?”校条祭一时叫出声了,略略颤抖的嗓音在空旷的会所内一波一波地回荡着。   【不要担心。我想我可以找到集。拜托了,身体借我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重遇(中)   当我以不同的样貌站在你面前,你会认出我吗?   茉奈闭上眼,一时间,仿佛和那片区域融为了一体,她即是六本木,在街道上空俯视着,寻找着。   终于,在西方一角,她“看到”集一个人抱着类似于电饭煲的东西向六本木封锁区的深处走去。   急速奔跑着,像蒲公英种子一样飘在风中,茉奈听到了校条祭心底的疑问:【茉奈怎么会知道集的位置?】   她仍有余裕因为这个问题轻笑出声,仿若理所应当似的狡黠答道:【我就是知道啊。】   【诶诶、这算什么回答啊。】祭闷闷地说,【不过,看样子,茉奈是不会告诉我了。有时候茉奈真是出奇地固执呢。】   这样一路对话着的轻松氛围在进入六本木封锁区的那一刻,就被打破了。   这里是完全不同于东京其他区域的地方,数年前,病毒以东京为中心像全国扩散,却没有哪个地方像六本木这样被完全遗弃了,被GHQ强行封锁,里面聚集的大多是罪犯、黑社会和一部分因为无力纳税而被放逐的天启病毒感染者。   这是一片没有希望的地方,死亡和罪恶的因子在这里滋生,蔓延,如同荆棘紧紧缠绕在住民的心房,以粘稠的血液和绝望为养料,开出无望的恶之华。天穹俯瞰着这片变质的土地,无餍的飞虫蚊蝇在病态秽息的空气里争夺、喧闹,这里的人们要么如同蝼蚁一样等待死亡,要么如同蝇蚋沉醉在丑恶繁生的异乐里,自取灭亡。   苍茫的夜色沉沉地覆盖下来。在这个时间进入六本木无疑是危险的。不远处传来一声痛呼,茉奈停下了脚步,侧身躲在破败的篱墙旁,向外张望。几米外,三四个混混模样的男人包围着一个跪坐在地上的少年。   那是——集!   要踏出的步伐被打断了。   集面前的高台上突然亮起灯光,金发及肩的少年逆光立于苍穹之下,细碎的星光和冷色的灯光落于身后,少年如同刚出鞘挟着冷霜的利刃,周身透出一种锋芒毕露锐利强势的气场。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众人,灰色的瞳眸里三分不屑四分漠然,他漫不经心地开口:“哟,各位死人。”   慵懒的语调骄傲冷锐又理所当然。   那个人......阴影里的茉奈愣住了,眼前闪过了无数遗落的碎片,它们如同夹在书中的羽毛,被风吹动,奔向天空,漫天洒下,擦过脸颊,带来柔软琐碎的温柔。   大海边,奄奄一息地望着夕阳。   夏夜里,手臂轻轻覆着她,对她说着不要放弃。   落雪的平安夜,被狠狠刺中,满身血污倒在圣诞树下。   “那些是什么?”痛苦地皱着眉,茉奈轻喃着。   然而,已经没有时间了。导弹摩擦着空气,划出亮色的光芒,落在远方的矮墙旁。大地剧烈地震颤着,茉奈背后的墙壁落下四散的瓦砾。   集!要保护集!猛然回神,茉奈逡巡着制服少年的身影。前方正在消散的烟尘中依稀透出褐发少年孱弱的身形。   “集——”被瓦片绊倒跌倒在地的樱满集听到了源自身后的熟悉女声,回过头,穿着天王州第一高校制服的校条祭正穿过火光,向他跑来。   校条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么想着,女生已经来到了他面前,身后是爆炸过后正形成的一团团烟尘和照得四处亮如白昼的熊熊火焰,女孩向他伸出手,巧克力的眸子里跳跃着两捧火光,映得她的眸色暗暗透出一抹珍珠红,即使是在炮火轰隆中,她依旧安宁地注视着他,轻声说:“还能站得起来吗?”   是茉奈啊。下意识地吁口气,他很快又为自己的反应懊恼起来。被女生拉起来向着六本木天王州交界区的方向跑了几步,才突然想起了被那个“涯”叮嘱过的事情,松开和女生相握的手,他停住了。   “对不起,现在我有必须要完成的事。”莫名有些心虚,他尽力挺起胸膛,显示自己的决心,“必须要找到她。”   预料之外的是,女孩并没有试图阻止他,她只是定定地看着他,进而问道:“这就是你的决定吗,集?”   气氛有些奇怪。集略微茫然地想着,仍不忘重重地点头。   漫天的火光里,少女慢慢笑起来,她似乎非常开心,从内到外都渗出纯粹的欣然,像早春破冰的溪水在石间跳跃着,溅出的水滴都是澄净欢快的。   “你想要找到她吧?我带你去。”   从踏入六本木以来,茉奈就更清晰地感受到了曾经在天王洲大学感知到的那股直接作用于灵魂之上的力量,不难推断出它正是来自于集口中的“她”。更何况,在六本木,任何事情都难以瞒过她。   越是向着脑中指示的走,越是更剧烈地感受到那股颤动,如同磁石的异极强烈地吸引着她,同时,一阵有一阵巨大的痛苦伴随着这份接近翻涌过来。   终于,隐隐听到了空灵的歌声。集沿着声音传出的方向,迅速绕过End Rave的残骸,粉发女孩的身影落在他的视网膜上,更让他惊骇的是楪祈的身后,一座巨大的End Rave激起了浓重的烟尘,像楪祈举起了泛着冷光的手臂。来不及思考,他向着粉发女孩扑过去,试管在跳跃中碎裂了。   与此同时,茉奈无法抑制地颤抖着后退,视野被一片殷红染尽,苍穹破碎了,仿佛是太阳陨落了,她的世界在这场劫难中震颤着。   在爆裂中,有断断续续支离破碎的影像狠狠撞开匣子的锁扣,那些复苏的记忆汇成巨大的水流,铺天盖地地倾注下来,吞噬了孱弱的女孩。   这样就可以了吧,保护了祁小姐。刚刚使用了王之力的樱满集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满足于守护了心中偶像这种事。   但是,来不及松口气,突然有身影从烟雾中穿过来。那是个健壮的平头男,手上拎着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女生,他走过来,一把把昏迷的楪祈扛到肩上,侧过身,眼角斜视着狼狈地樱满集,命令道:“小子,跟过来!”   “为、为什么?”看着气势汹汹走近的平头男,樱满集不由瑟缩了一下。   “她是你的同学吧?一样的制服。放任她在我们手里也无所谓吗?”平头男像提着货物似的,把女生提到了樱满集眼前。   校条!瞳孔猛缩,樱满集在心中惊呼。   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男人已经在几步之外了,他并不回头,好像笃定樱满集会跟上来。   不能放着校条不管,不过,还真是被牵扯进了不得的事里了。樱满集认命地叹口气,急速跟上了男人的脚步。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分割线------------------------------------   所以说,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樱满集苦恼地抓着脸颊旁翘起来的头发。   他刚刚跟着那个被叫做“大云”的男人走到了这个据说是葬仪社基地的地方,接着就听说GHQ的白服把六本木的居民都抓起来作为人质,以此逼迫他们全员投降。   啊啊啊,难道我被当做和他们一伙的了吗?集皱着眉。但是,他并没有为这样的思绪纠结太久,膝上女孩轻颤着,他不由低头,目光锁在她的脸上。   “突发事件......救援行动太过冒险......撤退。”隐隐听到了这样的字眼,女孩眨了眨迷蒙的双眼。   “不,不能见死不救。”熟悉又陌生地让人心颤的嗓音,她不禁睁大了眼睛,看向声源处。   高台之上,葬仪社的年轻首领神色坚毅,银灰色的瞳眸泛着钢色的光芒,让人不由信服,他正锐利而自信地宣称着:“我要借这次行动,将葬仪社的存在公之于众。为了日本的解放,大家尽情干起来吧!”   一时间,基地里爆发出排山倒海的欢呼,连地面也为之震动。   Triton?那是Triton吗?一模一样的灰眸,只是金发相交于记忆中有些暗淡。刚刚苏醒的女孩略略迷惘地想。   “那么你的回答呢?”方才冷静淡然地俯视着众人的涯正望着他们的方向,凤眸里的冷光摄人心魄。   基地里突然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纷纷聚集到他们的身上。集并没有回答,女孩感受到了他的迟疑,她垂下头,脑中正如实展现着六本木传输过来的图景——一个痛哭的女性被白服狠狠击打着,而后被一枪射死了。   集确实是应该为难的,如果春夏阿姨依然跟着茎道的话,集如果选择加入他们,无疑是和春夏阿姨所在的政府机关对立。即使这样想着,深沉黏腻的罪恶感仍如附骨之疽沉沉地笼罩着她。六本木变成这样,她作为罪魁祸首,难辞其咎。   身边有人在嘲讽着集的天真,肆意地大笑着揭穿了GHQ的真面目。她感觉到了集的动摇。   ---------------------------------分割线---------------------------------------     集不喜欢甚至可以说厌恶成为众人的焦点,尤其是那些视线中□□裸的打量就像在掂量货物的斤两。但是,如果GHQ真的如他们所说,丧心病狂地把无力纳税的平民定位4+等级的病毒感染者,然后把他们带到六本木处理掉......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真的能放任不管吗?   可......妈妈是在sefira基因制药研究所工作的啊。况且,如果加入他们的话,他的日常还能回来吗?   只是这样就要放弃吗?他反复叩问着自己,内心一阵一阵地涌起对自己如此懦弱的自厌。   就在这时,额头上传来了冰凉柔软的触感。樱满集抬眼,面前的女孩收回触碰他的手指,望着他的清透眼瞳里沉浮着浩远深邃的眸光,就像浩淼深海上深浅不一的日暮烟波,又仿若无涯银河里亿万光年之外的古老星光。   好像有哪里不同了。集下意识地唤着女孩的名字:“茉奈?”少年清朗润彻的嗓音因为疑惑拖出了上翘的尾音。   Mana?!葬仪社的年轻首领眼神一厉,瞳眸不由自主地锁在了褐发少女身上。   明明是毫不相似的外貌,是我在意她到了出现幻觉的地步吗?金发披肩的少年心中自嘲。幻象也好,真实也罢,现在都不是关注这样的时候。如是所想,涯恢复了一贯的稳操胜券淡然冷静模样,重新把视线放回了樱满集身上。   与此同时,樱满集却彻底怔住了。面前的女孩慢慢靠近他,两人的额头轻轻抵着,他的视野被那双眼眸完全占据了。依旧是暖褐瞳色,他却再次看到了珍珠红的流光,她安静地望着他,包容纯粹的眼睛似乎在告诉他:她会尊重他的决定,哪怕是任性冒险的。   仿佛突然安宁下来,樱满集回应了涯的视线,小声答道:“我会帮助你们的。”   涯露出了意料之中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预定一章搞定的,但是太长了,分成三章好了。这章虽然没相认,但好歹涯出场了【泪奔   下章相认【握拳   ☆、重遇(下)   就让一切该发生的,都在瞬间出现   让我俯首感谢所有星球的相助   让我与你相遇与你别离,完成了上帝所作的一首诗,然后再缓缓地老去   控制室的屏幕里,金发青年轻嗅着雏菊,暖金色的阳光落了他一身,透出一种宁静灿烂的美,完全看不出传闻中“虐杀的达利尔”的残忍暴虐。   慌忙寻找丈夫的女性被他的模样迷惑了,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恳求着他,青年手中的雏菊花瓣在纠缠中散了一地。他的眼神突然变了,那一霎寂静的气息像极了野兽攻击前的潜伏。果然,妇女被他一脚踹倒后,他仍狠狠咒骂着,继续对无力反抗的女性拳脚相向。   不远处开满了雏菊的草地上,一排一排被蒙上双眼的平民麻木绝望地跪坐着,他们的身后一座座机□□随时等待着射击的命令。   葬仪社的成员愤怒地看着这一幕,不断有人低声诅咒着白服,在群情激愤中,那个本就格格不入的制服少女就更显眼了。本就不赞成无关人员进入控制室这种核心区域的四分仪一眼就注意到了她。   众人愤慨的喧闹中,女孩安静得有些不合时宜,甚至让人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冷漠得想块石头。显然并非如此,四分仪推了推反光的镜片,那女孩脸上透明的液体反射着白光落在他的视网膜上。在他的视野里,褐发少女的脸庞现出一种紧绷绷的平静,却有泪水从她的眼眶慢慢滑下。鲜血飞溅的场面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少女显然太过残酷,但她竟近乎执拗地盯着屏幕里被射杀的平民,似乎要把它深深印刻进记忆里。   完全矛盾的神态。披着白色长发的男人揣摩着制服少女的心理,低声感叹:“比起愤怒,更多的是歉疚和负罪感吗?”他摇了摇头,低笑着否决了自己的推断。   涯正站在露天的高台,用他的灰色瞳眸睥睨着站在的End Rave中央的古因,黑色风衣在高楼间的劲风中翻飞,双手插在口袋里,他泰然自若地迎着地面上无数正在瞄准的□□口。   “世界一直面临着选择,适者生存。我们将一直为被淘汰者奏唱葬仪之歌。所以被称作‘葬仪社’,这个名字表明了我们一直送走别人的一方,也就是不断生存下来的存在。”   茉奈紧紧盯着屏幕,即使隔着相当一段距离,也能想象出少年是以怎样一副沉着镇定又理所应当的语调地说出这么一番激怒对手的话。   果然,对面开始了倒计时。   女孩下意识地攥紧手心,长时间的凝视使眼睛涌出生理性的泪水,无暇擦拭,她只能感觉到到自己剧烈的心跳一声一声在耳膜边回荡,一股陡然升起的寒栗缓慢而深入地渗入骨髓。Triton——   “三——”   她看到集出现在的屏幕中,少年跳跃在空中,手中抓着闪耀着辉光的巨大万花筒。   “二——”   万花筒的□□口对准了涯。   “一——”   时间到了!   无数激光向着高处的涯射出,却在接近的刹那撞上了耀目的光斑,继而反射回去又继续返还,如同万花筒中的光,交错斑斓。   处于光芒焦点的涯确乎是平安无事的。茉奈在模糊的视线里依稀看到屏幕中央的少年金发飞舞,始终镇定冷静地站在炮火带起的强风中。   战斗很快结束了,一切——无论是ANTIBODIES的装甲车还是End Rave甚至是一些士兵,都燃烧起来,化为灰烬。   四周涌起了铺天盖地地欢呼声,葬仪社的成员高喊着涯的名字。茉奈在这样轻松欢快的气氛中瘫坐下来。长长地舒口气,她忍不住仰头微笑,却有泪花溢出。捂着眼睛,少女反复低喃着:“太好了,太好了。”   太好了,你安然无恙。   太好了,你拥有着这样关心着你、诚心追随你的同伴。   -------------------------------------------------------------------------------   六本木获救的居民高呼着涯的名字,涯一一冲他们挥手。祈跳到了战车上,为这次战斗中死去的人们唱着挽歌。而集咬着嘴唇有些落寞地站在废墟旁,他的视线茫然地穿过这一切,又一次,如同来时那样,看到身穿黑色制服的少女背对着燃烧的火焰和飞舞的灰烬向他走来。   女孩子握着他的手在炽热的空气里冰凉如初,他忽然平静下来,侧过脸,赤色的眸子注视着女孩略略苍白的脸庞,少年认真地开口:“茉奈,我会保护你的,带你回到我们的日常。”   【我会保护你的,真名姐。】少年的神色和记忆中重合了。   少女一时睁大了眼睛,纯澈的眼眸里,晶莹的水光隐隐闪现。她垂下眼帘,再抬眼时,又重新露出了雪白澄净的笑颜,抚摸着集柔软的发顶,轻叹着:“我知道的啊……集一直是个温柔的孩子。”   只有颤抖的尾音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叠起。   气氛一时沉默下来。有人踏着沉稳的步伐走近。茉奈和集转过身,金发少年逆光而立,他对着集说:“你做得很好。”   “你超越了自己,这是值得骄傲的事。”   夕阳沉进墨蓝色的天幕,暗沉的背景里,涯伸出手:“来吧,加入我们吧。”   樱满集并没有回答。事实上,就在刚才,他已经决定了回到平常的生活中。   然而,一个平头男人——集认出来那人正是带着他来到基地的大云——大步跨过来,他粗着嗓子喊道:“喂,小子!你该不会以为用了我们的东西还能安然离开吧?”   更多的葬仪社成员围了过来。集下意识地后退几步。   就在这时,樱满集感觉到身旁的女孩握了握他的手,他转眸看过去,女生侧着脸颊,她的眼里满是温柔宁静的波光。   她冲着他莞尔一笑,随后,松开手,向前跨一步,把他护在身后,目光直直地对上了面前的大云。   “‘把日本从GHQ的手中解放出来’——你们是打着这样的旗号吧?”仿佛感觉不到氛围的诡谲,少女环视着周围的人,唇角的笑容如山岗上颤着微芒的月牙,单薄明澈,却又透着闲淡静谧的辉光。   “而我们,”指了指自己和樱满集,少女歪着头,话锋一转:“只不过被恰巧牵连进来的无辜路人罢了。况且,强迫一个高校生做这种事,不是太难看了吗?自诩正义的成员真的会认同这种事吗?”   “不过,也许很有少数高层人员不这样想呢。”茉奈这么说着,淡澈见底的眼眸锐利起来,周身散发着如同风中抽丝的蒲苇般清软又坚韧的气度,“用药啊或者其他什么不计后果的手段,把集身上的力量剥离下来也不是不可行。但是,按照常理,加入这种组织的人大多是怀着赤子之心的忧国人士,这种伤害同胞的事,一旦做出来,对组织的凝聚力向心力会有什么影响不言自明。而对于并不庞大的葬仪社来说,这种损害有时候可能会是致命的。”   仿佛确认一般,少女把目光投向了最可能充当军师角色的四分仪。   这样说,不会惹怒他们吗?集担忧地向着,上前一步和茉奈并肩而立。   出乎他的意料,被注视着的白发男人并未露出不悦的神情,他不见丝毫波澜的脸上,反而流露出一丝极淡的兴味,四分仪感叹着说:“本来以为是个稚嫩的小姑娘,没想到意外地犀利强势呢。”   伴随着这句话,气氛一时缓和下来,集松了一口气。   “其实暗地里通过非常手段解决也可以。”就像不知道自己在说着可怕的话,茉奈清清软软的笑着,笑靥里透出一种令人屏息的天真。   “可是,涯先生会这样做吗?”   我知道,那些所谓的原因根本经不起推敲,所有的所有不过是因为“我相信你”。因为你是Triton。心中低喃着,茉奈将目光投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涯。   站在人群的最前沿,涯注视着微笑的女生,那种神态、一些细微的动作和她无比相似,他甚至产生了“真名在这女孩身上活过来”的错觉。他错开女孩仿佛洞彻人心的眼睛,微微叹息,樱满集不可能再回到普通的生活中了,在他接受了王之力的那刻起,这些都已注定了,更何况,六本木的住民并非全都是良善之辈,关于集力量的信息随时有可能作为贩卖的情报流通出去。樱满集的归处只可能在这里。   但是这些就没必要告诉她了。想到这儿,涯转过身背对着两人,淡声说:“不想加入的话,随时可以离开。”   众人目瞪口呆。有葬仪社的成员不甘地低声呼喊着涯的名字,却看到了年轻首领衣袂翻飞、飒然冷峭的背影。   聚集的人随着涯的离去三三两两地离开了,原地只余下了樱满集和茉奈。少年方才紧绷的肩膀一下放松起来,他拉过女孩想要尽快带她离开这里。但是,被女孩躲开了。   集疑惑地侧过身,身后的女孩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她微微仰着头,眼里沉浮着璀璨的光芒。   “我很开心,集说出要保护我的话。”漫天的星芒落于周身,女孩弯着唇角,安静的笑颜温柔到让人想要落泪,“真的很开心。”   樱满集突然产生了不好的预感,他下意识地轻呼:“茉奈。”   “祭她就交给你了。”她这样说着,灵魂里和校条祭的联系彻底断裂。如果说,和另一半灵魂的碰撞是本因,那么接收了六本木的意志,承受其中滋生的罪恶绝望这件事则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走进这里之后,就感觉不到祭的意识了,和她太贴近又过于敏感无瑕的灵魂是无法承受这样的重压的。为了祭的安全,她必须离开了。只是仍然会不舍,但是,本就是亡魂而已,集他们的人生并不需要她的参与。   去往归处吧。   间幕   一片纯白的国度,遍布着石灰色的结晶,在结晶和粉末的中央,樱发女孩如同琥珀中的小虫嵌在其中。   寂静广袤的空间里忽然有空灵飘渺的声音如同水波向周围漾开。它对着这个世界中唯一真实的存在反复诘问:   【你要逃避下去吗?面对自己犯下的罪孽。   你要退缩吗?面对自己伤害过的人。   你要放弃吗?面对被同化为怪物的自己。】   不是的,我只是一个早已逝去的亡灵。樱发女孩在内心轻声说。   【你有想要守护的东西吗,亡池的公主?那里需要你。】那个声音仍在继续。   守护?需要?女孩愣愣地重复着。   【那些被你摧毁的灵魂等待着你,还有这不断交错循环的轮回,能打破它的只有站在中心的你。那里的世界正在呼唤你。】   【那么,你的回答呢?是选择背负着罪孽偿还还是像个小女孩一样捂上双眼,躲在这里哭泣?】   我应该怎么做?女孩睁开了珍珠色的眼睛,仿佛那些彷徨和惴惴不安从不存在,瞳仁里只有一片水波粼粼的平静。   【看到了吗?那些消逝的生命用死亡为你燃起的薪灯。沿着他们,终有一日,你将回到真正的归处。】   话语已近,声音彻底隐去,这片国度重新归于寂静的虚无中。   童年的记忆对一个人的影响能有多大呢?遇到了和记忆中迥然不同的幼年玩伴的涯忍不住在心底这样发问。   他并没有确切的童年时期,年幼时,只是依靠着生存的本能挣扎求生,再后来,阴错阳差地被真名所救,有了一段过于短暂的平静生活。   真正说起来,真名留给他的回忆并不多,更长的时光里,都是他一人面对着那个可以被称为“欲望集合体”的夏娃。在每一次折磨中都会想到女孩在还未被完全侵蚀时带着哭意的嗓音——怎么办?如果继续伤害你该怎么办?然后就突然透过夏娃蔑视的笑里看到了那个静谧温柔的女孩是怎样和他一样痛苦地挣扎着。   也许,正是在那时候萌生了“要保护她,解救她”的愿望。之后,2029的圣诞前夜,那个曾经憧憬着快点长大走遍世界的女孩在他和集的面前放弃了生命,瞬间化为粉末。   在最后的时刻,她似乎在很尽力地微笑。那个比哭泣更悲伤的笑容宛如梦靥一般缠绕着他。从那时起,他存在的意义就在于真名,不是夏娃,而是冠以樱满真名之名的女性。   于是从Triton变为了今日的恙神涯。   而集呢?   想到了那个被大云拖过来胆怯地看着他的褐发少年,涯轻啧一声。因为不明原因丧失了童年记忆,变成了这幅懦弱的样子吗?   呵,简直就像角色倒置了。涯嗤笑着,不知是否在嘲讽命运女神的诡谲。   强劲的气流狂乱地舞动着,扯着他的金发,也拉回了他纷飞的思绪,涯立于楼顶的边缘,俯瞰着夜色笼罩下的六本木。   夜幕尽头的空间似乎古怪地扭曲着,海市蜃楼一样出现了和六本木格格不入的场景,接着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抽搐着,裂开甬道,吐出一个散发着光芒的巨大蛹茧。   银灰色的瞳孔微微缩了缩,涯迅速地向茧正落下的地点跑去。   走近了,就发现那并不是真正的蛹茧,它轻飘飘地悬浮在半空中,原本缠绕在上面的发着白色荧光的丝线一条一条慢慢舒展开,仿若一朵在夜半暗自吐蕊的昙花。   涯的心间涌起一阵古怪的情绪,他几乎是无意识地屏息,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皓然月色下,层层花瓣似的丝线完全绽开,露出了沉睡在花心中眉目依旧的少女。   真名?! 作者有话要说:     ☆、Companion   将暮未暮的人生,所有的故事都已成型,而结局尚未注定。   涯不可置信地伸出手,手指轻易地穿透了环绕在真名周围的轻绡似的荧光,女孩轻盈地飘在他的手臂间。他有一瞬间只是静默地站在那里。   低下头,女孩正毫无所觉地沉睡着,涯压下心中起伏的波澜,轻松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勾起唇角,他低声说:“抓住你了。”   回到基地,和四分仪擦身而过。白发男人停住了脚步,侧过身叫住他:“涯,鸫说基地四点钟位置方才有不合常理的波动。”   涯的脚步并不停顿,他继续走上楼梯,口气淡淡地说:“是吗。GHQ短期内不会对我们有大动作,但不排除会暗地里会做出什么。”   他转过身,黑色风衣划出凌厉的流线,银灰色的瞳眸泛着冷色的流光,对楼梯下的四分仪吩咐道:“告诉鸫最近注意些。”   你是从那个方向走过来的吧,涯?白发男人想要这么发问,却看到了年轻首领孤峭挺拔的背影,他暗自叹息:完全被绕开了啊。   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毕竟波动持续的时间并不久,早已平息下来,反而是涯的反应有些过度。你在隐瞒什么呢,涯?白发男人如是想着,镜片上反射出室内冷白色的高光。   于此同时,走进房门的涯把真名放在床上。想到刚刚的场景,他不禁微笑起来,低语道:“果然看不到吗?”   室内并没有开灯,涯隐在黑暗里,低头注视着真名,环绕着她的荧光已经消失了,但女孩此时的表情不再像最初那样平静安详,即使是在睡梦中,也眉头深锁,甚至有接连不断的泪水从紧闭的眼中流出。   他伸出手指触碰那些晶莹的液体,似曾相识的温度激起一阵仿佛源自灵魂的震颤。   的确是真名。   正这样想着,床上的女孩眼睫轻颤了一下,接着露出了珍珠色的眼眸。和记忆中一样的纯粹眸光,只是添了些朦胧的迷惘,恍若温柔宁静的星空罩上了一层薄岚。   真名醒过来的时候,恍然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荒谬感,那些记忆一遍一遍如走马灯般循环着,她一遍又一遍经历着这样的轮回,想要守护的从指尖滑落,反而有无数的生命毁灭在她的手中。Triton,集......   然后,没有焦点的眼睛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灰色瞳仁。她眨了眨眼,仿佛在确认这不是幻像。下一秒,她抱住了一直凝望着她的少年,破碎的哭腔凌乱地从涯的腰间传出:“太好了…Triton…那些都不是真的…大家都活着…”   发顶附上了熟悉的温度,真名听到了少年沉稳冰凉的嗓音:“做噩梦的话,就挣扎着醒过来……我就在这里。”   一时间,就像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夏夜,女孩的内心终于安定下来,仿佛是漂浮已久突然触到实地,心安中潜藏着隐隐的恐慌。   但真名终究不是能够坦然依赖别人的女生,她习惯性地用微笑掩饰恐惧,有些赧然地放开手臂,垂着头小声说:“真的很抱歉,又是泪水涟涟的样子……明明有很努力的笑啊……”   “我知道。”   听到了这样的淡然回答。   真名抬起头,无意识地睁大眼睛,有些怔愣。   涯忍不住笑出来,漂亮的灰色眼眸微微低垂,注视着跪坐在床上的女孩,他仿佛不经意地说:“真名,留下来吧。我不会问你在这十年间去了哪里,也不管你突然出现是为了什么,但是,留下来吧,留在能够看到你的我身边。”   女孩一时有些紊乱,她下意识地说出了心中的想法:“可是……我已经死了啊……”她松开了攒在手心里的黑色风衣上的带子,转过头,呆呆地重复着:“我已经死了啊。”   和Triton、集和祭不同,她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2029年的冬日。死亡是什么?她曾经以为死亡意味着即使鸽子落在肩上,也感觉不到体温和呼吸;即使白杨吐绿,柳絮纷飞,也感觉不到生命的跃动和蓬勃的力量。   直到重拾记忆,和他们重逢,才发现死亡就是陨落成冰冷凝固的塑像,看着青春之火在他人手中传递。她的未来已经恒定为虚无,而他们的未来不会有她,也不需要有她。十年的光阴如同无涯的洪流将她和大家隔断,她站在这头,只能张望,即使涯伸出手,又怎么能承诺相伴?   从重遇的那一秒,从和十年前完全不同的Triton猝不及防地闯入她的视野开始,这些缠绕交错的想法潜伏在她的内心,终于在此时以惊人的力量爆发出来。   但是,却听到了涯的轻笑声。她抬眼,少年正俯身靠近她,灰色的瞳眸里锋利的流光就像能够穿透所有阻隔。   “还有吗?”金发氤氲着浅淡的锋芒,少年眉梢挑起,好整以暇地问道。   真名再一次呆住了。她努力想要表达什么,吐出的话却支离难解:“我……我是不完整的……融合之后,我还是我吗?……真实的我是什么?……灵魂的本质又是什么?”她比划着,思维却更混乱了,索性缄默不语。   涯敛了敛眸,唇角的笑意淡了下来,他说:“我确实看不到你的void。”看到女孩轻绞着自己的手指,话锋一转:“但我不相信void是灵魂的具象化,也许那曾经是,但灵魂的本质那种东西不是凝固不变的。”   顿了顿,他抚摸着女孩柔软的樱色长发,声音柔和下来:“每一个人的生命都是在每一份每一秒中流动的,不论你将会变成什么样子,只要我所注视着的是此时此刻的你,就足够了。”   真名抬起头,朦胧的月色划过少年的脸颊,他的目光呈现出一种锐利之外的清澈温柔。   他继续说道:“所以,留在这里吧。无论是阿莱曼德教堂穹顶的白鸽、布达佩斯查理大桥上的夕阳,还是布拉格蓝得安宁的天空,我都会带你去看。没有人能代替你的眼眸,如果注视着这些的不是你,它们都没有意义。”   下巴枕在女孩肩上,他再次发出邀请:“所以,真名,留下来吧。”   隐隐约约感觉到有水滴滑进发间,涯听到了女孩小小声地说了什么。   那声音微弱如风中萤火,却让他在一瞬间彻彻底底愣住了。   “那么Triton呢?”女孩这样问道。   她轻轻推开了涯,手指在他的睫毛出微微停留,而后向下滑至他心口的位置。   “Triton的眼睛倒映着什么?虽然像是看着这个世界的样子,但是Triton真的有用心爱着它吗?”她的语调透着一种紧绷的平静,如冰冻的雨滴突兀地砸下来。   “Triton的世界里有什么呢?那些风景就算印在视网膜上,也没法在投影在Triton的心里。”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Triton对这个世界一点留念也没有。”   涯甚至有一霎的不知所措,本该睥睨一切的灰眸无意识地睁大,隐含着些微讶异和迷惘。   女孩却被他持续的沉默击破了强装的平静,她猛地抬起头,眼眶里摇摇欲坠的泪水在月色中折射出的青白色闪光,扫过他的眼角。   “说出了那么狡猾的话,让我留在这里,那么Tirton呢?会不会突然自作主张地为了什么默默离开?”她做出诘问声讨的模样,却因为眼中闪现的水光而显得气势不足。似乎放弃了伪装得和对方一样冷静从容的努力,女孩紧紧地抱住了一直静默着的涯,质问变成了隐隐的哀求:“所以说,哪怕只有一点也好,学着珍惜自己——一个人站在炮火中心那种事,看到一次就够了…”   +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胆小鬼而已。   害怕死亡吗?当然会,恐惧着一个人默默地死去,恐惧着被人遗忘。却原来这一切早在她不知情的时候就已悄悄上演了。原来,她已经死了啊......原来真的没有人记得真名的存在。如此的恐慌被她刻意埋在心底。   如果时光将你抛弃在外,只能看着渐渐远去他人的背影,只能追忆,只能怀恋,如果是这样......不如转过头去,至少最后一刻映入眼中的不是决绝的离别。这样说服自己,假装坚强地转身,斩断千丝万缕理还乱的留恋,背对他们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开。   真的能这样洒脱吗?死去的经历并没有让她更加淡然地勘破一切,她反而愈发害怕别离,害怕失去。即使手中已经没有了可以失去的,但对那些可爱人们的在意让她依旧恐惧着虚妄的失去,哪怕她早已没了资格。   爱着这片土地,在意集,最重要的弟弟,在意祭,那个温柔开朗的女孩曾经陪伴了她近十年,......也在意Triton,这个她从海边捡回来的孩子,似乎从那时候起,就对他的生活抱有难以解释的责任感。这样莫名的情感随着记忆的回笼也顽强地扎根萌发,就像它们从未离开,即使Triton已经成长为......和回忆中完全不同的人了。   拥有着和从前不同的坚毅眼神,身边环绕着倾倒于他的人格魅力的追随者,即使这样,为什么还是忍不住去担心他呢?她下意识地询问自己。   对了,是那双眼睛。Triton和GHQ对峙的场景,没有人会比意识与六本木相连的她看得更清楚。她的意志化为高楼之上的劲风追逐着他,金发披肩的少年缓带轻裘从容自若地走向高台,冲着下方对着他的枪口和EndRave的炮火,含着自嘲意味浅淡一笑。立于万千激光束交汇的中心,少年浑不在意地抬眼,灰色的瞳仁正对上她的视线。她在刹那间触到了他真实的一角。   仿佛来自死亡的国度,眼中凛然的冷静不过是因为他本就隐隐地期待着自己的死亡。从无尽的阴霾中走出,灵魂仍陷在泥淖里,无论周围环绕着怎样钦慕信任的眼神,都不足以使他获得拯救。恍若隔着生与死的距离,他存在于此,注视着一切,却任它们缓缓流过,不留痕迹,所以随时可以抽身而出。   只是因为背负着什么,那样沉重的东西不得不使他于此世断开的联系再次弥合。和她的软弱不同,Triton可以不择手段地达成它,即使斩去所有的羁绊,即使为之殒命。   畏缩着不去看他的伸过来的手,恐惧着再次失去。而期待本就是绝望的根源,强迫着自己泯灭任何一丝不自觉的希望,她就是这样一个胆小鬼。   可是,他却对着她说:“没有人能代替你的眼眸。”   在她以为所有人都不记得真名存在的时候。   即使知道终于一日,对方会有一天因为所背负的,舍弃所有,孤身去往她到达不了的地方,即使这样,也抑制不住心底的触动。真是…太犯规了!   眼泪再一次决堤,她想要捂住脸藏住那些软弱和动摇的证明,脸上却感受了粗糙的触感。略略抬眼,少年擦拭着跌落的泪水,常年握枪的手上生出了一层薄茧,擦过脸颊,却带出一阵细密缱绻的柔和质感。   突然就说不出话了。她咬着嘴唇,感觉到对方指腹触碰过的位置像沸水一样冒着热气。好奇怪。来不及说出口,再次感知到面前人的接近。   他撩开她的发帘,额头靠近轻轻相抵,紧紧盯着她的暗灰色瞳眸里冷厉的流光软化了锋芒,洒落在瞳仁周围。   完全没有办法移开视线,她不由屏住呼吸,无意识伸出的手想要触碰对方近在迟尺的眼睛,却被人在半空中抓住。   骤然回神,下一秒,对方冷静如旧的声线却让她捂住脸,浑身颤抖。   不是宣誓,不是安慰,只是陈述既定事实般,他这么说了:   “未来永劫,我会陪在你身边。”   轻描淡写又理所应当。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永远不必担心,我会背对着你离开。   终于补完了,终于说服真名了。把妹真是个技术活!   另外,之后的剧情就是夫唱妇随的夫妻档了。   涯和真名的关系一直停留在十年前,如果要HE的话,必须有所改变   这些会在以后的章节内展现   当然,前提是如果还能容忍我幼稚的笔力的话   最后,深陷于资本论漩涡的我,挣扎着爬上来,假如觉得它还可以忍受的话,能不能冒泡一下。   至少让我知道有人在看,也有人在等着我的下一步进展,让我不用怀疑我所做的是否有意义   谢谢【鞠躬   ☆、Decode   在某个世界里,你只看得到你爱的人。   朦朦胧胧间似乎落起一阵雨,缜密厚重的水汽汇成极富渗透力的寒意,轻绡一般在室内慢慢升起。一向浅眠的涯在淅淅沥沥不绝于耳的雨声中醒了过来,眼锋扫过周围,四周一如既往的空落落,唯有床头上的电子钟滴滴答答地显示着当前时间——5:10。   淡漠沉然的神色微变,他快速起身,蹙眉走到窗台前,扑面而来的淡青色水汽带来少许清醒,昨天获得的影像此时鲜明地呈现出来,在空间夹缝中猝然出现的樱色少女并不是他又一个在妄念中产生的幻梦。   心脏骤然紧缩,他脚步不错地转身拧开房门。廊间一片冷清沉寂,也许是因为连续几天高强度的作战已经结束,神经松弛下来的大家仍沉浸在睡梦中。因而不远处细微的叮叮咚咚的声响显得更加突兀。他顺着那声音走到走廊的尽头,暗沉的光线豁然明亮,转角间的厨房敞着刷着白色油漆的门。   樱色身影猝然撞入他的视野,他松了口气,脸侧冷硬的轮廓不可抑制地柔和起来。抱臂靠在门侧,饶有兴致地看着女孩手忙脚乱地忙忙碌碌。许是那目光鲜明如有实质,真名犹疑地侧过身,露出了身后厨台上堆积的黑色不明物。   恙神涯忍住笑意,佯装淡定地凝视着略显局促的女生。   “阿诺......”女孩子在他隐含调侃的眼光中尴尬地挠了下脸颊,目光游移,“想试着做一些料理......可能因为过了太久,已经生疏了......Triton应该没吃晚饭吧?”女孩顿了顿,抬起眼睑,弯着唇角掩饰些微紧张,“本来是想在你醒来之前做好的......”清软的尾音划过寂冷的空气,透出一丝懊恼。   “明明以前......”她忽然不出声了,呆立着,视线轻飘飘地落在黑白条纹的格子砖上。   她的话让他微微一怔。寄居在樱满家的短暂时光里,樱满玄周醉心研究,无暇他顾,没有女主人的家里,确实是真名在照顾他们。十几岁的女孩虽然在某些方面单纯天真,但是实际上意外地早熟。拜托樱满玄周收养他,在孩子气的集和突然插入这个家的他之间充当纽带。这些平凡琐碎的日常并非没有瑕疵,但正因为戛然而止和过于短暂,永恒地尘封于不能回想的深处。如一封承载着念想的旧日信笺,薄薄的纸页飞越的时间和空间均已不在,只能留下未尽的笔迹,不能继续也无法寄出。   他依稀记得那是秋日的一天。真名蹲在院外的树下,似乎兴致勃勃地在找什么。他走过去,女孩子抬起头,映着蓝天的眼瞳明亮清澈,她挥着手中的小铲子,孩子气地拖长声调:“Triton——”   “你在干什么?”自己似乎是这样说的吧。   她站起身,冲他张开手,摊开的手心里静静地躺着一个精巧透明的玻璃瓶,里面装着卷成小筒的纸条和一片黯淡的枯叶。   “是祈愿哦!Triton也和我们一样期待着春天吧?”女孩子眉目间是纯然的温柔和欣然的期盼,“把愿望写给土地公公,就可以和Triton一起经历下一个春天了~”   “那为什么要放上叶子?”   “哈~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他疑惑地抬头,女孩子背着手后仰着,骄傲中夹着狡黠的笑颜奇异地和身后明晃晃的阳光融合。   她后来的回答已经消融在记忆的斑驳中,却埋下了一枚小小的叶片,它在他的心里沉默着,也许是在等待着腐烂后终结的一日,也许是等待着那个从未来临的春日。   手背上覆上一层冰凉的温度,他猝然定神。   恢复元气的女孩子握住他的手轻摇,信誓旦旦的语调轻快地上扬:“总会恢复到以前水准的嘛,不会等太久的~”   低垂着眼睑,微微俯身,他忍不住勾唇低声说:“在那之前——”拉长调子,意料之中地看到女孩疑惑地歪头,他轻咳一声,续道:“可以尝试下我的水准。”   “马萨卡——”真名露出了介于惊异、惊吓之间的微妙表情。   金发少年淡定地抽回手,掩住嘴角泄露的笑意。   那片叶子,只是等待着下一次的萌发绽放。   +   余下的时间,涯是否亲自下厨,不得而知。此时,他正坐在会议室里面对一沓待批的文件,似乎无心签批,他听着基地里人声渐起,脚步声从零零落落到纷纷踏踏。有人停在门外,片刻后推门而入。   他略略抬眼,白发男人神态闲适地走近。   “不愧是涯啊,在大战之后还保有清醒的认知。”男人的语调一如既往地古怪。   他明白对方暗指作战后也不应放任全体人员有所懈怠,懒得反驳,他向后靠向座椅,原子笔在手间转动。   “你似乎心情很好?”四分仪却不打算放过他,审视探究的目光逡巡着,仔细观察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有吗。”并不否认,他漫不经心地回道。   “超有哦~涯的心率下降了0.06%,呼吸频率轻微加快,处于深度放松中!”首座对面的屏幕闪现的蓝色光点凝成一个猫耳少女的娇俏形象,里面传出了少女欢快的嗓音。   “了不起哦,鸫。”不知何时进来的阿尔戈单手托着脖子,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这些都能看出来。”   “真的吗?”跟在阿尔戈身后的枭忘形地蹦到了涯面前。   首座上的年轻首领放下了手中的原子笔,抬眸对上少年打量的目光。   枭半是真心半是夸张地向后一跃,趴着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看向屏幕中的鸫,声讨道:“哪有吗?还是和平常一样。”   回答他的只有寂灭的屏板。   四分仪低声笑着摇头,蓦然感受到森然冰凉的视线,回望过去,年轻的首领皱着眉心,清冷的瞳仁正睨视着他。   认命地转换话题,白发男人开口道:“话说回来,我们还真是华丽地被一个高中生甩了啊。”   果然,大家的注意力瞬间被拉过去。坐在轮椅上的栗发少女猛地抬起头,愤愤不平:“真是难以理解!不,无法原谅,把他的右手切下来行不行?”   “绫濑。”涯开口,淡漠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筱宫绫瀬咬着嘴唇,懊恼地低下头。   很快有人来打圆场:“就算没有他的话,下一个作战也是可行的,况且没有祈的话,樱满集的战斗力都不能被算在内。只是个高中生而已。”   “但是没有‘王的能力’,计划的差错会更大。而且我们这次的行动就没有意义了。”   “可是,他那个样子,光靠嘴说是不会加入我们的吧?”   四分仪在一片众说纷纭中望向涯,金发的领导者神色沉稳,低垂眼角,双手交叉,沉吟思忖着。   总觉得少了什么。四分仪收回目光,扫视着围着涯的葬仪社成员。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开口问道:“祈呢?”   声音并不大,却像注入一剂冷水,让周围沸腾的气氛安静下来。   “她吗。”金发首领抬眸,神色不变地冷淡回道,“不出意外的话,已经在樱满集的高中了。”   +   真名抱着膝盖坐在窗台上,低垂眼帘安静地望着窗外,神情恍然。门扉打开,扯进一股挟着人声的门风,她恍若未闻,一动不动地以局外人的姿态观望着玻璃外的世界。   涯缄默地走到她身旁,视线擦过她的脸侧眺望着远方的苍穹。这样静默地过了一会儿,她好像才注意到到旁人的存在,微微侧眸,轻而飘渺的视线落在涯身上,有一瞬沉凝。轻轻碰了碰他的指尖,她露出如同往常的明朗笑颜,仰头小声问道:“结束了吗?”   涯垂下眼睫看她,修长的手指伸出,堪堪停在她的脸侧,真名一如既往地安静凝视他,神色微带疑惑,他的指尖犹疑着划至她的耳侧,捋了捋她别在耳后的长发。暗暗叹口气,他温声问:“想出去吗?”   真名一怔,迟疑着开口:“没关系吗?”   涯顺势拉起她,垂眸含着安抚的意味回道:“他们注意不到的。”   注意不到?直到走出房间,站到回旋楼梯的台阶上,真名才了解这句话的含义。真的是字面意思上的“注意不到”啊。一路走过来,偶尔会碰到基地中的成员,他们或是激动或是恭敬地向涯打招呼,涯也会停下来颔首致意。但是确实没有人看到他身侧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并不是完全没人注意到吧。真名眼睫低垂,视线扫过少年始终握着她手腕的手指,不由弯起唇角。   葬仪社的基地就面积而言并不算大,带领女孩走出基地后,反而是真名自然地牵着他向前走。她似乎是确有目的地的,略略合眼,涯决心把涌现的疑惑再次压至心底,侧眸看过去,女孩唇角含着真切的笑意,步调轻快。   似有所觉,她掀起眼睫回望过来,珍珠红色的清润眼眸里投映着他的倒影,涯勾唇一笑,反握住女孩的指尖。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暗暗在心中重复道。   空气里残存着腐败的水腥气,损坏严重的水泥路上坑坑洼洼地聚存着灰色的雨水,支离破碎地倒映着颠倒的世界。   真名的脚步慢了下来。绕过最后几栋零星散布的危楼,展现的眼前的是撤下了遮羞布的真实的六本木。蓦然开阔的视野里是成片成片的瓦板、帆布搭成的土坯房和窝棚,待处理的垃圾填满了本就不多的空地,一座似乎废弃已久的空楼孤零零地漂在汪洋大海般的陋宅间。   这里就像最大的废品处理场,蚊蝇袭扰,鼠蚁遍布,很多居民包括孱弱的老人和部分孩子正埋头把各种各样的垃圾分门别类,重新处理,其中不乏高污染高辐射的遗弃物,但他们甚至没有手套等基本的劳动防护。   真名看到一个看上去五六岁的男孩随意地瞥了他们一眼,接着麻木而漠然收回视线,裸手拾起已经泄露的电池,放进胸口的竹筐里。她不自觉地抿唇,攥起手,却感受到冰凉的手指以不大不小的力道地拂开蜷缩的五指,点过手心。   她微微愕然地偏头,身侧的少年神色依旧沉着从容,不见波澜,浅灰色的眸子望向前方,透着股意料之中的冷静。   静默着走了一会儿,突然被截住了去路。真名心下一惊,抬眼看过去,满面褶皱的中年男人正面带讶异地对着涯问:“您怎么来了?”语气有些恭敬。   真名松口气,原来不是想的那样啊。   涯只是挥挥手,口气淡淡的:“过来看看。”话音稍落,牵着真名擦过男人向中心走去。   空楼并不远,灰色的铁门冷冷地挡住所有窥视的视线。真名有些迟疑,最终还是踏上了被草叶埋起的台阶,推开大门。门扉吱吱呀呀地敞开,激起一层层灰尘在刚泻入的阳光里跳跃。   真名提步走进去,扫视一周,一楼楼梯间的角落里,一团阴影蜷缩着颤栗着。在这里啊。她正要走近,却被涯拉住了。   他眉心微蹙,站在原地环视着布满灰尘蛛网的房子。女孩微笑着摇摇头,他放松了握着她的力道,缄默地看着她走过去。而被靠近的孩子仍似无所觉地埋着头,缩成一团把自己和外界封锁隔绝。   女孩慢慢把她抱起来,指尖触及女童遍布泪痕的脸颊微微一顿,最后落在孩子枯黄的头发上。   真名垂眼望了怀中的幼童半饷,忽然喃喃道:“她是小杏。”   她的神色渐渐恍惚起来,笑容轻忽忽得像升上天空的彩色气球,好像倏尔就会破裂。   “这孩子的父亲被当做人质处理掉了,母亲也被当场射杀。”   “她很痛苦。”她的声音慢慢低下来,轻如飘絮,“那种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感觉。”   “真名。”沉稳淡漠的嗓音像钢针一样扎进她的意识里,刹那间由六本木源源不断输送过来的负面情绪都顺着这个缝隙流出,她猝然间清醒过来。   涯不知何时放在她肩上的双手抬起,轻轻地抚着她的长发。她的眼睛里仍残存着方才的迷惘,一时间猝不及防地撞入对方透澈而不见波澜的灰色瞳仁,目光蓦然凝滞,仿佛沉入了澄莹不见底的海洋,被一片柔软的安宁包围。   她低下头,心底前所未有的平静,阖了阖眼帘,轻声唱起来:“拥抱永无止尽的天空,安稳之地在遥远的一方,在解除迷惘的道路上止尽,不断重复着,相遇又分离,勿要只顾索求请在心中冥想,你就会听见那纯净悦耳的钟鸣......”   只是轻轻地唱着,似乎有无数支离破碎的欠片汇入深渊,她无法拼凑出完整的画面,想要弄清它,但潜意识地抗拒着,却有酸涩不明的情绪驱使着她继续着这项繁复而无用的尝试。   有些困惑地抬头,涯正俯身凝视着她,长久地沉默,半饷,他替她擦去无意识中流出的眼泪,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开口:“那些都不会再发生了。”   明明是震慑令人信服的口吻,却又含着使人不由安宁的意味。   真名一时怔住了,她静默了一会儿,抬手缓缓抱住了眼前的人,声音轻而自然:“Triton现在所做的正是为了避免这些......”她闭上眼轻叹:“真的是非常勇敢......非常了不起。”   涯合眸,浅淡地笑起来,似乎含着无尽的自嘲和苦涩。   就在这时,通讯机突兀地响起来,涯从腰间拿出它,里面传出了四分仪低沉的嗓音:“涯,祁回来了。”   那么,集已经在GHQ手中了吗。他不由挑眉,笑容里多了几分嘲讽。   “有任务了吗?”真名扯了扯他的衣角,轻声问。   涯微微敛眉,有一瞬间他想过把这个消息告诉她,但这个念头很快如同落入深渊的泡沫一般破灭了。他不能让她冒任何风险。   女孩似乎误解了他的沉默,她偏头佯作轻快地笑起来:“应该是很要紧的事吧?那里有人等着Triton呢。”伸手轻轻推了推他:“先回去吧~”   “我没问题的哦。在这里没人会看得到我。”她扬着嘴角这么说道。   “这里不安定因素太多,先跟我回去。”他俯身拉过她的手腕,却意外受到了掣肘,低头看过去,真名膝上的女童双手拽着她的衣角,昏睡中也不曾放开。   他心下一沉,这个孩子......   女孩随着他的视线一同看向睡得正香的孩子,顿了一下,满是无奈地说道:“大家的基地是不能随随便便带人进入的吧。所以,现在赶快回去吧。”   巧合一般,通讯机再次喧闹起来,依旧是四分仪,他的语调和平时略有不同,似乎带着诧异般说道:“涯,祈和枭要过来找你了,不,确切地说是祈......她似乎很生气。”   涯含着复杂的感情叹口气,弯身摸了摸真名柔软的长发,真名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腕。   “我等着你们回来。”所以,请务必小心一点,安然地回来。   涯周身的气息倏尔凝滞了,半饷他屏息吻了吻她的额头。灰色的眼眸在温柔的金色光芒里似乎消融了冷硬,露出了深处的柔和恬逸。   这是应允了吗?   从窗口间默默注视着涯永远维持着理性从容姿态大步远去的背影,真名忍不住微笑起来。   但这笑容并未持续太久,她似是听到了什么,身形陡然凝滞。   集——被GHQ抓住了?!   她下意识地起身,手指却被紧紧握住,低头,不知何时醒过来的小女孩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神情执拗地问:“姐姐是要离开了吗?”   分明是稚嫩的童音,她却在惊诧之余瞬间感觉到难以忽视的违和甚至是毛骨悚然。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要考试了,所以更新没有规律且很慢,真的很不好意思!   等忙完这一段,会更新会恢复到之前的频率。   另外,文中部分描述参照了张维为教授对印度贫民窟的观感。   ☆、Out of Control   爱和执念,一头拖拽着我们退入无穷的黑暗,一头拉扯着我们步入永恒的光明。   “姐姐要走了吗?小杏等了姐姐那么久......”躺在膝上的小姑娘蓦然起身,逼近真名的脸庞,紧盯着她的琉璃色眼睛盈满了泪水。   似乎有无数道嗓音搅成一团,纷乱繁杂,随着女孩的接近,愈来愈清晰。真名的瞳孔无意识地放大,她慌乱地想要向后退,却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桎梏在原地。   “明明是姐姐用歌声唤醒了我啊!”毫无预兆地,女童歇斯底里地叫起来。尖利的声音撞到灰色的墙壁上,跌碎成四散的哀嚎。仿佛到达了某个界点,原本只是隐隐从她身上传出的声音倏然放大,如同盘根错节的虬茎伸展手臂,狠狠击向四周,如此循环往复,无数人凄厉的哀鸣声绞成细密的丝线,漫无边际似地盘桓在封闭的空间里。   真名痛苦地痉挛起来,泛白的唇瓣中跌出支离破碎的音节:“Lost...Chri.....”   轻飘如云雾的声音却被幼女轻易捕捉到,她难以置信似地愣在原地,倏尔又泫然欲涕地上前抱住真名,软糯的童音泄露出几分委屈:“姐姐终于想起我了吗?”   真名的意识却陷入一片迷离混沌的灰白中,她仿佛立于上空,周围掉落下苍白的火焰,燃烧中的灰烬跌下去化成紫灰色的晶体,整个城市被冻结在圣诞前夕的雪夜里。一片又一片被毁灭的灵魂蒸腾而上,熙熙攘攘汇成烟雾,笼罩着末日的世界。它们尖声哭号,愤恨绝望怨毒交错成此起彼伏纷繁杂乱的变调三重奏,连绵不断地在耳边回响。   女童仿若未觉般轻抚着她的脸庞,凝望着真名的眼神中透出一种专注的偏执,她轻喃道:“在还未诞生时,我的世界就是这样的。”   孩子气地皱了皱鼻子,她侧头靠在真名肩膀上,继续说:“这样的声音,姐姐也受不了吧?可是小杏的世界里除了姐姐只有这些。”   “我只有姐姐哦。无法诞生也无法彻底死去的我,永远活在Lost Christmas的时刻。”   在母亲的子宫中就感染了天启病毒的她是无法降生的,被当做武器从母亲体中抽出,在被撕裂之前,看到这个破碎倒置的世界,哀鸣,这个末日之中的城市只有绝望死亡和哀鸣。   还未完全成形的灵魂凝结成不成熟的虚空,不断地被撕裂,不断地轮回再生,能够短暂接触到的世界也哀鸿遍野。   但是,夏娃是不同的。如同海中悬浮的一粒水滴,纯净轻柔地合目唱着审判世界的圣歌,轻灵透彻的歌声晨光一般笼罩着整座城市。那就是夏娃啊。   “姐姐再次唤醒了我啊。小杏、小杏真的很开心!”孩童从真名颈间抬起头,笑得天真烂漫。   她深情倾诉的对象却沉入罪恶的泥淖里。真名的思维在亡灵的哭号和充斥遍野的绝望里被绞成碎片,岌岌可危地漂浮在旧日的幻象里,唯有一丝纤细却坚韧的执念支撑着她,抵抗以孩童为中心扩散开的她昔日犯下的罪孽。   【选择背负罪孽偿还,还是一味逃避?】   【不要放弃自己。】   【约定好了哦。】   【留在这里。】   【我等你们回来。】   支离的镜像扭曲成无底的漩涡,无数回荡着的声音如同水沫慢慢沉入深潭,却有虚影从深渊中心浮出,遥遥地冲她伸出手。   看不清他的唇形,她无端地明晰,那个人一定是半垂着浅灰的瞳眸,以惯常地震慑人心却令人安心的语调淡淡呼唤她的名字。   “Triton——”泪水自闭合的眼眸涌出,轻易地穿透眼睑的马其诺防线,恣肆泛滥。真名不断地重复着这个名字,仿佛要从中获得坚持下去的勇气。   自称“小杏”的女孩怜爱地摘下悬在真名脸颊上欲坠不坠的泪水,偏头凝视着指尖的水珠,而后绽开天真的笑颜把它吞了下去。   “姐姐还真是可怜呢~”孩童可爱地眯起了眼睛,“失去了力量,连精神体也是不完整的呢~所以,现在连我都能轻易地压制姐姐。”   不高兴地嘟起嘴,她歪了歪头,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握拳说道:“把我的力量借给姐姐一点吧~阿喏,还有这个。”   伴随着孩童轻快的口吻,强烈的危机感铺天盖地地倾泻下来,她勉力睁开眼,视野之中的世界仿佛浸润在血液里,无数的红色孢子如同苔藓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整个空间,一层又一层地向着她蠕动。真名愕然抬头,面前的女童扬着肆意的笑容伸展手心,一片樱色的碎片浮出来,好似挣脱了什么,如同被吸引的磁体以不可违抗的势头飞过来,堪堪悬在她的眼前。   那是......和遇到集口中的“祈小姐”时相似的......   不,不仅仅是那样!   眼瞳瞬时收缩,她惊慌失措地向后退,手腕却被牢牢拽住,挣扯之际,被狠狠地按在凸凹不平的水泥地上。女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真名,琉璃色的大眼隐隐透出黑沉沉的阴翳。   樱色欠片适时融入少女的眉心,雪落一般了无痕迹。   真名的眼睛蓦地睁大,而后如同慢动作一样以清晰缓慢地垂下闭合。   一切思维被霎时清空,只有那个名字海啸一般侵袭吞噬了所有。   亚当。亚当!   幼女拉起裙角轻快地在原地旋转,欣欣然地轻呼:“大功告成。”   “姐姐一定一定要乖乖地去收集其他碎片哦~在姐姐利用小杏的力量救了亲爱的亚当之后——”欢快地和昏迷的真名达成了单方面的协定,她脸上的神情渐渐肃穆起来,抿了抿唇,声音有些低落:“我想看到完整的姐姐啊。”   有什么更便捷迅速地方法吗?达特,如果利用达特的话......要把姐姐推到他们面前吗?   寄居在幼童身上的意识体苦恼地皱起眉头。   +   基地里冷冷清清,大多数成员都参加了营救城户研二的作战计划。   空落落的房间里,粉发少女抱着小型机械人冬眠,蜷缩在床上瑟瑟发抖。   “好冷。如果集在的话......”又一次回想起集被GHQ抓走的画面,楪祈加大了抱着冬眠的力道,低喃:“祁讨厌寒冷。”   不自觉地再次想到了集,那个递给她饭团的人,心中染上融融的暖意。可是,集——   “集......”视野被一层水雾模糊,楪祈在一片波光粼粼里看到了那个樱色的幻影。   以少女姿态呈现的幻影眼眸微合,双手交叉如同祈祷,唇瓣无声开合。   下意识地,楪祈明白了她的话语——想要救他吗?   身体里有什么正在苏醒,祈双眼迷蒙着缓慢向虚影伸出手。   +   隔离区的会见室里,乔装打扮的涯在集不可置信的目光里勾起轻浮的笑,懒懒地冲他打起招呼:“你好啊,集君。”   集瞪大了眼睛,涯煞有其事地介绍着自己:“我是受你母亲委托而前来为你辩护的律师梅森。”   “你——”   涯抬手止住集的话,背对着警卫沉声说道:“我们开始吧。”   通讯器里是鸫元气满满的回复:“收到!正在入侵主系统。”   无比自然地接上方才的话头,涯露出假笑将签好字的文件递给警卫后,别有意味地说道:“这里的时限可是很严格呢,必须要快点。”   警卫们退出了会议室。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在木制的桌子上,涯像是等待着什么,缓缓开口:   “......已经可以开始说话了吗?”   “摄像头和麦克风都已经关闭。随时可以开始。”   听到通讯器里鸫的声音,他终于敛起让集浑身不舒服的假笑,恢复了往日的冷肃模样。   “全员待命。”   完全出乎集意料的发展,他这么说着一把扯开律师装扮的正装,露出了黑红相间的葬仪社头目的制服,双眉微挑,锐利的眼锋睨着集,毫不客气地嘲笑道:“真是活该。”   集终于从怔愣中回神,却已失去了反击的第一时机。   看上去,涯也并不在意集的想法,惯常地以不可违逆理所当然的口吻命令道:“待会儿,趁着大云发起攻击潜入地下牢房,和那里的同伴会合,取出城户的武化——”   “我不是你的部下!”集仿佛被他的语气激怒了,忍无可忍地爆发,“而且,这里可是医院啊!AP病毒进化到第四阶段的病人都在这里接受治疗啊!竟然要攻击这里?!”   “啧。”涯蹙眉,淡色的瞳仁里透出几分不耐,夹杂着几不可察的讶异冷冷回道:“不是医院。”   “不、不是医院?”集瞪大了眼睛,不能接受似的愣愣重复道。   “不知道你被灌输了怎样的思想。但这里并不是什么医院。实验室而已。进化到第四阶段的钢皮病人已经无法被治愈,全身上下慢慢矿物化,精神在病毒侵蚀下变得异常.....只能等死而已。”涯站起身居高临下地逼视着集,耐着性子解释道。   “可、可是,谷寻他——”集的思维搅成一团,一副迷茫混乱失去判断能力的样子。   “还不明白吗?”双手撑在桌子上,涯斜睇着垂下头的集,冷淡的眸光似乎含着笑意又讥诮十足,“家属们都被愚弄了。欺骗这群可怜人,等着他们倾家荡产也好,违法犯罪也好,送来天价的‘治疗费’。这可是GHQ的拿手好戏。在六本木你也看到了吧,他们把居民当做人质要挟我们。”   是、是啊。他们根本就不在乎大家的生命,而且谷寻他不就是被逼着贩卖那些东西吗?原本被嘘界说服的集慢慢动摇了,他低头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   就在这时,四周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冷色的高光霎时间熄灭,继而颤巍巍地亮起夺目的红光,警报也此起彼伏地响起来。   没有时间了。涯瞥了眼仍不知所措一脸状况之外的集,对着通讯器凝声宣告:“作战开始!”   集攥紧了手心,依旧无法抉择,一片混乱中仿佛听到了祈的声音。祈。他默念着叹口气。   “集——”   不是幻觉吗?哑然抬头,涯的通讯器里似乎真的传出了祈的呼唤。他屏息凝神,却只听到了涯有条不紊地调整计划,一条一条发布下新的命令。   祈,真的来了吗?   +   同一座大楼的底层正是嘘界口中的“为天启病毒感染者建立的隔离病房”。横向延伸的玻璃内鳞次栉比地排列着几十张白色床铺。病入膏肓的患者丧失了意识安静地躺在那里,外侧的医疗人员步履匆匆地走过,无人向里面扫过一眼。   遽然间,病房内整齐一致地响起了拖长的蜂鸣声。寒川谷寻盯住弟弟润变成直线的心电图,目眦尽裂,喉中涌出的呜咽尚未从唇间溢出,心电图图像又恢复了往日无规则的扰动。只是,所有病人身上结晶体的覆盖面似乎扩展了一些。在几秒之间心脏激荡数次的寒川谷寻是无法注意到这些了。   +   祈下载了集一小时前所在的位置,单枪匹马闯进目的地。   【不在那里。】   【它们说集不在那里。】   似乎有人轻飘飘地说着什么,细微飘忽的声线如同空气中的蛛网难以捕捉也无法摆脱。心心念念着集的祈甩了甩头,像是要挣脱无形的束缚,加速向前方奔去。   【不行了吗。】依旧是平淡无起伏的口吻,若隐若现的樱色身影从祈身上飘出。像是被剥离了情绪的玩偶,樱发少女低垂着眼睫,维持着祈祷的姿势屏息感受着它们传输过来的信息。   【重犯牢房......GOCE......那里吗。】   +   “这是什么状况啊!”坐在斯坦纳里的筱宫绫瀬利落地抓起追赶着集的一台GOCE丢出去,不自觉地抱怨出声。   真是的!安排的计划全被祈的闯入打乱了,完全就是混战嘛。祈那孩子怎么回事,竟然违抗了涯的命令。   止不住心里纷繁的思绪,晃神之间,集又被一台GOCE牵制住了。   正要举起实弹,集身前突然凭空出现了樱色的身影,集被她一把推出了危险区域。劲风之间,她转过身抬眼对上了筱宫绫瀬震惊的目光。   那是——朦朦胧胧的想法尚未成形,那道身影转瞬间消融在空气里。   筱宫绫瀬反复眨眼,原地只有几台执着追击的GOCE,集也不见了,想必是已经逃脱了。不过,那个......是幻觉吗?   无人注意的高空中,蓝色的光线错乱扭曲着凝成一道人影——那是个看上去年幼不谙世事的少年人。粗短的眉毛高高挑起,金发少年抱臂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提前苏醒了吗?”他眯起眼,嘴角绽开意味不明的笑意。   “如您所见~”   意料之外听到旁人的回答,他侧眸寻向声源。   半米外,褐发褐眼看上去再平凡不过的幼女正借助环绕着周身的红色孢子浮上来。   “呀嘞呀嘞,真是越来越精彩了。”暗自思忖了一会儿,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偏头凝视着小女孩,愉悦地感叹道。   小姑娘似乎不在意他方才失礼的沉默,可爱地歪头对上达特守墓者审视的视线,她撒娇一般娇娇俏俏地说道:“很棒的礼物哦!小杏准备了好久呢!”   “哈~”他弯身如同绅士般向她行礼,一手伸出,“那么,您想要什么作为回礼呢,我的小小姐?”   “只是结盟哦~毕竟——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啊~”女孩提裙屈膝,琉璃色的眼睛穿过卷翘的睫毛闪过晦暗不明的光。   +   涯潜伏在顶部平台一侧的螺旋楼梯旁,狙击炮搭在扶手上瞄准下方的电梯门。   透过弥漫的硝烟,涯看到集踉踉跄跄地走过来。那么,现在只剩下研二了。   如同回应他的想法,电梯门缓缓打开,一群白服抬着城户研二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扣动扳机,尚未反应过来的白服来不及抵抗就死掉了,而担架则慢慢划过来,好巧不巧地停在集的附近。   取出武化吗?集看着眼前被裹成木乃伊的城户想起了涯的命令。可是,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窗外飞来更多的GOCE,它们瞄准了里面的人准备发射。涯翻身迅速转移逃脱GOCE的追击。   “没有时间了,集!”   集咬咬牙伸手放在了城户胸前,意料之中地没有收到阻隔,白色螺旋状的光芒围绕着集取出的枪型武化。福至心灵地,他扣下扳机,周围立刻轻飘飘的水泡,它们包围着集,产生的巨大浮力似乎连重力都抵消掉了。   涯靠在通道的墙壁上忍不住轻笑:“发现了吗?”城户研二的武化有操纵重力的能力。   蓦地感受到一道冰冷的视线,涯敛起笑意,握紧狙击炮,向外逡巡。   樱发少女立于楼梯井的边沿,俯瞰着下层激战中的他们,眼神中含着居高临下般优越的漠然。   涯一贯波澜不惊的神情消失了,有一瞬间他几乎忘记了正在潜伏的事实,凌厉逼人的气场毫无掩饰地释放出来。   少女矜贵冷淡的神情隐约间松动了一下,涯看到她唇瓣开合似乎说了什么。来不及进一步思索,女孩纵身跳下,他猛地一震,条件反射地松开枪炮伸出手臂。   切实的重量落入臂间,他垂下眼睫,怀中的少女睁开眼睛,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Triton。”   之前戴着面具般的表情依然消失。一时间,不知道是愤怒担忧无奈哪一个更多一点,涯慢慢合起眼眸,强制压下起伏的心绪。   +   “哦呀~看起来失败了呢。”浮于半空中,达特守墓者耸肩笑得唯恐天下不乱。   女孩死死盯着浮在水泡之间抱住真名的涯,指甲深陷入皮肉而不自知。   “......没有人能阻止我。”半饷,她压低声音,软糯的童音夹着危险的压迫感显得分外诡异。   仿佛无意听他的回答,女孩后退转身,在话音落下之际,随着周身的孢子消散在少年的视野里。 作者有话要说:  混乱的一章。大概可以归纳为:   快看,有蛇精病!   你家妹子被痴汉了!   以及,大概没人留意到的真名一闪而逝的实体化。   ☆、Sunrise   你愿意用一生去守护这么一点荧光吗?即使它注定消失。   +   她奔跑在寂静的长廊里,夹着金色浮光的夏风穿过敞开的小窗拂过来,带着琐碎清亮的温柔。地毯上卷曲柔软的绒毛掠过脚心,她弯着眉眼咯咯地笑出来,兴冲冲地推开廊间尽头的门,跑过去抱住里面躺在摇椅上的女人。   被时光模糊了眉目的妇人似是无奈似是宠溺地嘱咐:“不要这么冒失啦,真名。已经要做姐姐了哦。”   柔软上扬的语调像林间擦过叶片的清风,一下子让真名的心安定下来。她舒服地叹息着,脸颊轻轻贴在妇人的小腹上,半饷才抬起头,对着一直纵容地凝睇着她的冴子妈妈撒娇一般地解释道:“人家急着来看集嘛~”   “集一直在这里,很乖很乖。”祗条冴子一时被转移了注意力,她轻柔地抚着腹部,脸上露出的笑容足以让所有耀目的光芒暗淡失色。那是独属于母亲的微笑。   “总觉得有一点点嫉妒。”真名低下头,脚尖一下一下地转着,“被妈妈这么宠爱着的集。”女孩子的声音不复方才的元气满满,像浸水的海绵一般慢慢沉重下来。   祗条冴子有一瞬怔愣,又不禁失笑。果然还是个孩子呢。她还在思索着怎么安抚突然别扭起来的长女,真名便再次开口了。   “不过,能让妈妈这么开心地笑出来,忍不住也会产生‘真不愧是我弟弟呢’这样的想法。”女孩子抬起头,明亮灿烂如矢车菊的笑颜里含着掩不住的狡黠。   意识到自己被小小戏弄了的祗条冴子无奈地扶额,出口的话也绵软纵容不带斥责:“好啦,妈妈知道真名一定会是个好姐姐的。”微微一顿,冴子偏头望了望眼前的女孩,口吻渐渐沉肃起来:“真名一定会承担起做姐姐的责任。”   “真名会一直守护着弟弟的。”被母亲的语调感染了,真名收起笑容,努力板起小脸显示自己的严肃。   祗条冴子没有再说话,她一如既往地沉默着微笑,以一个轻柔的拥抱作为回应。那是真名最难以拒绝的方式,作为母亲的她深知这一点,只是胸前晕染开的湿润让她有些讶异。   “真名也会守护妈妈的。”怀里传出了真名有些变调的嗓音。祗条冴子忍俊不禁,伸出手覆上女孩柔软的发顶。   “没有关系哦。妈妈并不需要,这种事情怎么能让小孩子做呢。”嘴角依然挂着真名最喜欢的微笑,温柔而坚定地回绝了女孩祈愿般的决心。   “为什么?!”从她怀里退出来的女孩以近乎哀痛的语调发问。   祗条冴子垂眼,视线跌入一片雾茫茫的珍珠色里。那双眼眸里夹杂了太多东西,望进去就像陷入了大雾中的沼泽地,无始无终地徘徊,无始无终地腐朽,无始无终地等待,却有一点细微纤细却并不衰竭的荧光漂浮着,围绕指引着失足者。   仿佛所有最深沉压抑的负面情绪都聚集在这里,但仍有那些细碎温润的美好如同一朵早已枯萎却化为永恒留影的白日菊,缱绻温柔地盘旋着,等待着也许会到来的救赎。   这绝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眼神。祗条冴子轻轻开口:“是未来发生了什么吗?”   对面的真名仍哀伤地看着她,缄默不语间她的身形抽长,变成了十二三岁的模样。与此同时却更为缓慢地,祗条冴子如同一幅油画,掉落着色彩,很快更加模糊不清。   真名扑过来抱紧她,依然无法阻止。迥异于真名的恐慌,冴子却波澜不惊地笑着,喃喃道:“时间到了吗?”   她说到这里,苍白如纸的双手抚上真名的脸颊,从容温柔地凝望着豆蔻年华的女孩,如同注视着最璀璨的珍宝:“不管发生了什么,我最大的愿望都是希望我的孩子们能够获得幸福,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所以,不要为我感到愧疚,真名,勇敢地向前走,总有一天,一定会离开迷雾中的沼泽.....   我的孩子......   尚未完结的话语戛然而止,娴雅温柔的女性如同梦幻泡影般碎裂在漫天飞舞的干涸油彩中。   +   【畸形的怪物.....】   【害死了这么多人......】   【为什么你还能存在在这里?!】   起初只是一阵阵不断回荡重叠的窃窃私语,继而就演变成无数人的尖声诅咒。又来了吗。本来以为远离了小杏就能避免的幻听如影至随的缠绕着她,即使睡梦中也不得安宁。   融入了碎片的眉心一跳一跳,好像有什么东西要钻破皮肤突出来。真名乏力地睁开眼,想要起身才发现手臂被束缚了。她转过眸子,手背被床外的少年持在额心,他似是非常困倦,坐在椅子上,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就睡着了。   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反应,真名侧躺着,手臂僵硬地放在那里,过了一会儿,竟然也慢慢习惯了。放松了身形,百无聊赖中,她的目光最后汇聚在涯身上。   睡眠中的少年闭合着眼眸,面容沉静安然不见丝毫锋芒,但是真名非常清楚一旦睁开眼,他会爆发出怎样冷厉强硬令人心悸不由臣服的气场。她当初无意间救下的孩子已经成长到这么出色的地步了。   心情复杂地叹口气,她伸出另一手想拂下贴在涯侧脸上的一缕发丝,那动作却停在他的脸侧无法继续。好像有一片柔软的羽毛轻轻地骚动着,划过心尖激起一阵异样的情感。无意深究起伏不定的心绪到底包含着什么,她闭上眼,循着脑中的影像向前伸出手。   动作再一次凝滞了,手背上覆上了一层熟悉的清凉温度。眨眨眼,视线跌落在一片浅灰色的海洋里,涯缄默地凝视着她,神色清明丝毫没有初醒者的混沌迷惘。   “Triton?”真名有些疑惑地轻唤道,珍珠红的眼瞳透着不容错辨的无措和担忧。   空气在冷凝中静默了一会儿,涯像是确认了什么似的松了一口气,倾身过去,下颌抵在女孩脖颈一侧,轻轻环住她,半饷,他慢慢合上眼。   “我没事。”遽然明了对方担忧的女孩轻拍涯的脊背,自欺欺人地重复着,“我没事,真的没有问题。不必在意。”   女孩的声线纤细轻柔,如同镜花水月般飘渺空灵,仿佛轻轻一击便会消散。但他掩藏起的焦躁确实被安抚了,倏尔又觉得可笑地皱眉,涯轻扯嘴角,思索着静静开口。   “迷茫,痛苦,焦躁,一切软弱的情绪,正是因为身为人类所以才无法避免。”修长的手指擦过垂在背后的樱色长发,下颌枕在女孩的肩膀上,涯浅灰的眸子里浮沉着冷色却脉脉的浅芒。   床头的电子钟突然在这时恪尽职守地报起时间,一时打断了涯的话语。他起身看向窗外,眉梢挑起罕见地笑出来,极浅淡的笑容却让真名有种云破月明豁然开朗的感觉。   罩下了一层黑红相间的风衣,真名微微愕然地抬头看向涯。少年正倾过身来,如同拥抱一般环住她,不,确实是被抱起来了。女孩的思维霎时间空白一片,早已停滞的心房竟隐隐产生了跳动的错觉。   等回过神的时候,迎面扑来破晓时分湿润的空气,身上仍罩着涯的风衣,他们现在正坐在疑似楼顶的高台上,四周环绕着朗朗而过的劲风。一抬起头就能看到少年下颌的轮廓,想要张口告诉他她感觉不到冷暖,并不需要的外套的话不知为何卡在喉间,无法吐出,只好缓缓咽下。   金色的发梢随着劲风飞舞,有一些掠过真名的脸颊,环着她的少年垂首勾唇一笑。眼睛被轻轻遮住,她听到对方沉稳如旧的嗓音:“等一下就好。”   好像......不由自主地开始期待了。她默数着两人交错的呼吸频率慢慢等待着。   似乎并没有太久的样子,有声音在耳边说:“真名,睁开眼。”   真名笑出声,睁开眼的瞬间,四周毫无预料地晕开一片昏黄色。以纷繁错落的楼宇为背景,火烧云浸染着世界,以席卷六合的气势翻倒铺陈着浓烈的色彩。最引人瞩目的是遥远的彼端那一团似是而非的黄色火焰,它低调地从苍苍夜色最后的战线中透出来,颤颤巍巍地积蓄着,挣扎着,挣脱着,势单力薄却厚积薄发。仿若只是一瞬,在真名一动不动的视线里它倏然挣脱了枷锁,清晰地升上天宇,锐不可当地穿透晨间的薄岚,蒸腾掉所有夜色的阴霾。   她的眼睛在长久的凝视中湿润了,朦朦胧胧间眼前似乎展开另一幅场景。那是一片无垠海,绒黄色的落日沉下来,苍凉的金光消融在浸染着赤色的海水里。   集和她的秘密基地。   他们也是在那里遇到了Triton,然后变成了三个人的独有会所。和落日比起来,壮丽的日出更能抚慰她。集年龄尚小,不能拖着他早起,所以在身心俱疲和对自身的恐惧里彻夜未眠中,她也会偷偷溜到那里,等待着海上日升。   有时候会意外地遇到Triton,并不互相询问,只是静默地等待那一幕,继而像是获得了勇气一般,继续挣扎着生存下去。   现在......就好像和过去重合了一样,就像什么也没变。真的是吗?   出神间,真名感觉到手腕被轻轻握住,抬眼间正撞上涯看过来的视线。   侧首凝望着她的少年融在一片金色的背景里,脸颊冷硬的线条似乎也柔软了几分。   “‘我会愿意放弃世界上最壮观的日落,只为目睹一眼纽约市的摩天大楼群。’曾经有人用这句话赞叹人类的意志力。”冷质的声线徘徊在真名耳边,涯垂着眼睛,抚了抚她鬓角的长发,“可是仅仅是日出日落也不是人力能够干扰的。在所有可预知或者不可预知的命运里,我们的意志也许孱弱无力,但终将帮助我们走向最光明的未来。”   “会痛苦,悔恨,这些感情不需要一人承担。迷惘于自身存在,至少为了集.....为了我......们坚持下去。不会再让你孤独地承受罪责。”   “未来的路,由我们一起开拓。”   掷地有声的宛如誓约的话语砸在真名心房,明明应该拒绝的,看着对方凝望过来的眼瞳却怎么也不出否定的答复。   拥有了更多,会失去的也更多。这样的失去并不是单方面的,最可怕的事情不是丧失希望,而是木已成舟尘埃落定,再无回旋的余地,正如她是属于过去的亡者,怎么会有崭新的未来?   所有的可能性一开始就被斩断了,死亡的虚无足以吞噬一切,只是因为背负着荆棘路的使命,才出现在这里的她......也许在最初就不该遇到Triton。   真的可以吗?   少女合上眼眸,手指无意识地握紧。晨曦之中,她的眉心闪闪烁烁地透出紫色结晶的光芒。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不想作死啊——明明马上就要考试了。泪奔   ☆、Haze   It seems like whenever anything good in my life happens, I’m just afraid that I’m going to lose it.   当生命中美好的东西到来时,我却觉得会失去它。   +   真名坐在楼梯护栏的边沿,轻飘的视线落在大厅一楼一角就无法移开。仍穿着高校校服的褐发少年躲在角落的阴影里,他的手指翻转着什么,穹顶吊灯射出炽白的光线反射在上面,泛出金属的光泽。   集......恍恍惚惚地捕捉到少年模糊的想法,她不由向前探身,失去平衡几欲跌落之时,腰间却覆上一双手,刹那间向后跌进一个微凉的怀抱里。   “很担心他吗?”   偏眸看过去,金发披肩的冷峻青年低垂着眼睫,如有实质的视线含着不明的意味深深锁住她。   真名略略怔忪,随即低头避开涯逡巡的目光,思索着措辞慢慢开口:“集.....他好像很迷茫.,很痛苦.....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封闭着自己,也许遇到Triton和楪祈小姐,开始有所改变,但是还是忍不住去担心他这样真的好吗?”卷进这些事情里真的好吗?想要这么说,遽然想到涯的另一重身份,真名咽下了未尽的话,仰头看向眼前的人。   涯正倾身凝视着真名,一手如同往常轻抚着她细软的头发,神色沉静无波恍若不经意地问:“‘这么多年来’,你都陪着他吗?”   她下意识点头。   意料之中的答案。想到方才真名注视集的神情——小心翼翼又忍不住担心,涯缄默着,脖颈里挂着的十字架夹带冰雪的寒凉隔着皮肤覆着温热跳动的心脏。半饷,他抬手碰了碰女孩的脸颊,低沉的声音含着一贯的波澜不惊,轻淡而自然。   “Soga。”   嘴角扯出极淡的笑,涯弯身,下颚轻靠在真名的脖颈一侧,合眸掩去不合时宜的想法。   “那家伙确实让人放心不下。”轻淡的语气似乎夹着无奈的叹息,却以温柔却无法挣脱的方式在真名面前笼下层层叠叠怅惘的阴影。   好像被水制成的砂纸细细打磨着,牵动神经,传来温温吞吞的痛感,分不清是从对方那里模模糊糊感受到的,还是自己的内心真实传达的。真名垂下眼睛,涯的金发和她樱色的发辫交叠着,在高光的照耀下显现出秋日芒草的灰白色。   “Triton......”答案似乎近在咫尺,如同笼在薄岚中的星岚透出纯净不容错辨的微芒,她却像个自私的胆小鬼,渴望着羡慕着,却惧怕伸手接住那些迎向她的璀璨碎光。   应该怎么做?不由回想起黎明时刻青年誓约般的话,酸涩之余又有几分隐秘的欣然,这些复杂交缠的感情浸染着晦暗的底色描摹出温柔鲜亮的辉光洒落在那片荒芜腐朽的沼泽地。   微凉的金色发丝擦过脸颊,真名回过神来,涯已经起身离开,仿佛只有她一人心绪起伏。   她跳下护栏,抓住对方飞扬的衣角,涯转过身,淡漠而平静地凝望着她,周身的气息疏淡沉稳却暗藏锋芒。   真名走近涯,走进那片寒凉沁润的气息,握住他的手腕,少女仰起头望进他浅淡的眸光里,小心翼翼地问道:“Triton不开心吗?”   涯的气息有一瞬凝滞,略显冷淡的神情微妙地松动了,长久的静默里他听到女孩子柔细的嗓音这么说着:“我.....不想让Triton难过的。”   室内冷色的光芒亲吻着她的眼瞳,涯清晰地看到那里面深藏着的惴惴不安和担忧愧疚。   “我......”双手交叠放在心口上,真名阖眸,感受着内心真实的想法,原本凝瑟断续的语音流畅坚定起来:“我希望Triton可以永远这么自信傲然,即使是对抗世界也毫不畏惧。”   “没有人能够撼动他的意志,我所认知的Triton就是这样。”不想看到你因为任何人伤怀。所以......   “如果我给你带来了痛苦,”似乎想到了什么,真名微微一顿。半饷,她敛眸轻舒口气,暗自做了决定,“如果那样的话,一定要......”   “真名。”   女孩闻声抬起头,涯俯下身,微凉的指尖轻轻触碰她的脸颊,拨开她垂在眼侧的头发。蜻蜓点水式的轻吻落在女孩的眼睑上,如同雪落,清淡无声,细腻冰凉的触感却直入心扉。   只是一刹那的时间,他轻缓地站起身,后退一步,压低声音说道:“并没有那种情绪。”    “真名不需要在意这些。”他目光柔和地注视着她,一贯淡漠冷硬的脸上隐隐露出几分深掩的脉脉情感。    对上女孩犹疑的眼神,涯舒眉而笑,清清朗朗之中含着无与伦比的震慑和安宁意味。   “走吧,”他转身说道,“暂时带你离开这里。”   真名愣愣地跟上去,繁复的思绪忽而纠结交缠,忽而纷纷扬扬如羽毛白皑皑地覆盖一地,无数掩藏起来的念头都在这时候窜出来流转不息。   如果亲吻额头代表信赖和宽慰……什、什么啊?!被自己的想法猛地一惊,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下起伏不定的心情。   唯有双手覆下的地方隐隐有什么发酵成滚烫的感情,激起一阵战栗。   那里是……她早已停滞跳动的心脏。   对于一个亡灵而言......   这意味着什么?她垂下眼眸,不敢深入想下去。   只要这样就好。只要这样就好。   +   穿过破败荒凉的封锁区,就像不知不觉跨越了换日线,六本木永远是腐朽死寂激流暗藏,如同人们被遗忘在夹缝,暗自被污秽侵蚀,面目全非,而另一边虽不是繁华喧嚷的都市中心,却弥漫着六本木绝不可能有的源自秩序安定的平和闲淡。   周围的人流渐渐多了起来,晨间清澈温凉的阳光经过街道两旁梧桐的枝桠的过滤,只留下点点散布的碎光,真名仰头,被树枝划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蔚蓝澄明,美得不真实,只有远处一角依稀透出一点红色。   诶?她眨眨眼,视野里缓慢而清晰地溢出暗红的孢子,像滴进纯净水里的血液扩散开来,飘舞在枝桠间,扭曲成一个孩童的笑脸。   有清甜软糯的童音撒娇一般唤着:“姐姐~”   无数闪闪烁烁隐隐约约可以捕捉的心声伴着女童周围充斥的众多亡灵的哀鸣,疯狂地倾泻至真名的意识里。   【要迟到了!】   【早上要吃什么?】   【好可怕....】   【碍事!】   真名竭力捂住耳朵,那些无形的声音仍不可阻挡地倒灌进来,如极地的寒风肆无忌惮呼啸而至,掀开深处的门扉,被刻意掩埋的记忆以不可遏制的姿态喷涌而出。   【真名,拜托你——】   【玄周,我做出比你更大的成就——利用你的女儿。】   【跟我结婚吧,集。】   【怪物——!】   菌丝一般缠绕的断续影像里,满脸结晶的待产妇人憔悴地祈求,白色大褂的粗眉男人举着针筒逼近,褐发的男孩懵懂地被她亲吻,雪落的平安夜,畏葸着推开她,满眼恐惧。   像是达到了极点,所有的镜像砰地破裂,弥漫成细碎的玻璃沫子,一片晶莹里有人踏着优雅的步子不紧不慢地走近,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她的心尖上,带起一阵剧烈地抽痛。一步一步接近,熟悉的脸庞一点一点进入视野里。   红色的瞳仁,樱色的长发,相同的四瓣花型发卡,眉梢眼角里满是不屑的笑意,明明是一模一样的面容,却显现出真名绝没有的妖艳和令人心惊的气场。   女生唇瓣翕合,悄然吐出几个字眼。   “ba ke mo no。”   怪物。   真名的瞳孔无意识地收缩着,思维却无比清晰,顶着相同的外表的女孩,正是她曾经无数次无数次想要挣脱的...   对面的女生进一步走近,停留在几步之外,她忽地提起裙角,勾起妖媚的笑,说道:“贵安,我是——”   “不。”真名打断了有着女孩外壳的寄生物的话,胸口一阵一阵地涌起灼热的抽痛感,就像她还活着时,被病毒侵蚀的感觉,逞强地挺直背脊,她的脸上罕见地露出凛然的表情,“不,你当然不是。”   人形的寄生物满是讥讽地看着真名,如同看着苟延残喘的蝼蚁,她仿佛是故意以这种清晰可见却无法逃离的步调走近,张开双手,拥抱一般桎梏着真名。   比小杏苏醒时更胜一筹的不祥预感席卷了真名,如同砧板上无力动弹的鱼肉,再一次地,被银紫色闪耀物包围的寄生体靠近她,□□在外的一切慢慢稀薄,最终像从未存在过似的消失了。   不,并不是消失,她只是彻彻底底地融进去了。   又一次吗?要被同化了吗?蛛丝一般飘渺虚无,却无比惨然的悲叹划过真名意识的边际。   婴孩的啼鸣不期而至。   【世界是子宫。   子宫即死亡。   一切早已腐朽。】   轻缈空灵的声线如是所说着。那是——将她唤醒,把她送到此世的声音!   无力地跪坐着的真名遽然间抬头,如隔着雾霭般模糊的视野里,淡蓝色的身影转过头,对着她微微一笑。   【命运的法则即是循环,轮回。   在死亡和诞生之间,无数次被摧毁又重建。】   那是个少女的形态,宽大的帽檐下泻出冰蓝色的碎发,女孩淡然地说着如隐喻般难解的话语。   世界好像完全寂静了,所有熙熙攘攘的灵魂的哀鸣都静止了,真名听到远方闪闪烁烁地穿过来一声“Merry Christmas.”   伴随着祝福的声音,她的五感渐渐回归。不远处,金发披肩的少年半侧着身,等待着她,眼前没有闪耀的结晶,没有樱色或者蓝色的幻影,路人的心声和亡灵的啼哭渐渐远处,缩小到依稀可闻的程度。   真名怔怔地看着涯走过来,他逆光的脸庞有些模糊不清,柔和的目光即使不抬头回视也能够感受到。她跑过去抱住他,那些自对方心底传过来的情感温暖而不灼热,泉水般浸润至灵魂深处。   卑劣也好,自私也好,她在这一秒不想考虑其他,不去想是否能够回应这份情感,不去想是否有资格接受它,不去想所背负的罪责,不去想未来已定的命运——   如果时间停留在这一秒。 作者有话要说:  Carol再次登场,小杏又来捣乱,以及——终于出场的夏娃。   又及:我是不想煞风景来着,但是姐姐还没有喜欢上涯,她只是依稀知道对方抱有的情感,对他有所意识而已...   ☆、Broken   如果在人们的记忆里消失了,那才是真正的死亡吧。   +   怀里的女孩子恍若骤雨中失路茫然无措的飞蝶,浑身轻颤着,她小心翼翼地抱住涯,紧紧抓住他,就像怀抱着最后的希望。涯在短暂的怔忪后,缓缓抬起手环住她。   澈澈然的光线映入他灰色的瞳仁,那里在一片冷然克制之外,丝丝缕缕地流露出不为人知的缱绻温柔。轻轻碰了碰女孩的肩膀,他弯下身来平视着她,冷质的声线安宁而沉着。   “我在这里。”   【未来永劫,我来守护你。】   一直模糊不清的心声因为对方强烈深刻的意愿以从未有过的清晰度传至真名的意识中,仿佛心口被重重一击,有什么冻结成冰的东西一片一片碎裂,化为粉末,灰飞烟灭。   她的眼眸不受控制地湿润了,在意识到之后,女孩转头避开涯的眼神,掩饰一般问道:“到底要去哪?”   涯微微一笑,淡定地拉起真名的手,低沉和缓的语调里游曳着昭昭然的戏谑笑意。   “很快就到了。”他这么说着,侧身向前走去。   真名抬眼,少年逆着光的背影略略模糊,柔化了惯常的锐利锋芒,在两侧无花遒劲的绿树映衬下,愈发潇洒落拓。   他和她的影子投映在地上,交叠着就像两个人永远相伴而行,一瞬间有了一种错觉,仿佛他们会一直这样走下去,直到世界尽头。   这么想着,终点已经到了。林荫之外,视野蓦然开阔,一座被院墙围起的两层民居静默地伫立。墙边的花树开满了淡紫色的紫薇,满簇满枝的花朵承接着温凉的阳光,轻缈如薄雾。   涯上前轻叩门扉,很快传来了一串轻快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清脆甜美的女声:“涯先生——”   大门刷的一声打开,门扉彼端的女孩如真名所想,大概十几岁的样子,眉目圆润,两颊晕染开鲜活的红晕,和校条祭有几分相似。女孩子看上去非常兴奋,几乎是雀跃着把他们迎进去,她伶俐地不停说着什么,强烈的情绪波动使她的想法一股脑地倾注进真名心里。   突如其来的冲击让真名眉头蹙起,民宅里走出了另一位女性,妇人站在台阶上斥责似地喊了一声女孩的名字:“小春!”   身后被称为“小春”的女孩立刻萎靡下去,无精打采地垂着头,满屏满目的“涯先生”也停止滚动了,真名解脱般地舒口气。涯拉着她走近民宅,身穿黑白管家服的女性走下台阶,恭谨地低头说道:“您来了。”   涯脚步微顿,对她淡淡一笑:“辛苦了。”拾阶而上,错身之际,真名回眸看了一眼仍站在大门旁的女生。她仍旧一副恹恹的样子,落寞地盯着地面。   那孩子,是喜欢Triton吗?莫名觉得心口有些发闷,真名转过头,看着涯打开日式的拉门。   室内的布局慢慢在真名眼前展开,她在一瞬间愣住了。无意识地被涯拉着走过玄关,她下意识地仔细逡巡着,右侧的旋转楼梯旁的护栏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另一旁是巨大的落地窗,米色的窗帘整齐地束起来,透过玻璃可以清晰地看到院外高大的香樟树。   所有的一切都刻骨地熟悉,她几乎要以为这里就是在大岛的家——就连桌上花瓶里放置着白玫瑰这样的细节都完全弥合了。倏尔,真名飞快地跑起来,毛绒地毯,敞开的小窗,这些都分文不错,推开廊间尽头房间的门,所有的布置都如同从前,摇椅自然也在——只是再也不会有人躺在上面温柔地轻唤:“真名。”   【请不要为我哭泣,我最重要的真名。】   似梦非梦的记忆里,妈妈倾尽了灵魂保护她,在最后留下了这样的祈愿。   真名仰起头,掩去夺眶而出的泪水。爱她远胜生命的人——妈妈,爸爸早已不在,集恨她,甚至不惜把她从记忆里铲去,再也不会有了,不会有人......   脑海里隐隐有女孩子诡谲的笑声,无数的人声交错重叠着纷至沓来,它们窃窃私语着:“怪物。怪物哦~”   “真名。”低沉的声音仿佛从远处传来,清淡平静的语调却是真名无比熟悉的。弥漫着水光的视线里,涯正凝视着她,收敛了所有锋芒,神情疏淡而柔和,浅灰的眸子里清晰地倒映着她一人的身影。   好像...渐渐安定下来了。深呼吸,真名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与此同时,涯转身从一旁的橱窗里拿出一副白色的“耳机”,他弯下身,动作轻柔地为真名戴上。   “Triton?”女孩疑惑地看着他问。   轻轻吻了吻女孩的眼睛,涯直起身,勾唇一笑:“本来以为用不到的。”语气微顿,他拉起真名的手放在心口处:“总是接触到别人的想法,真名也会很累吧?这个东西——”   真名轻轻打断了涯的话:“Triton的想法没有让我觉得疲惫。”她侧头看着涯微笑:“只是有点迷惑。”   涯微微一怔。女孩子罕见地发自内心地笑出来,珍珠色的眼瞳里跃出明亮的光点,她歪着头说道:“Triton是我的幸运星呢。”   “能遇到Triton真是太好了。有时候忍不住这么想。”她别过头,视线穿过敞开的小窗遥遥地落在院墙边摇摇欲坠的紫色花瓣上,“很多开心的事情都是Triton带来的。”   妈妈死后,她照顾着集,爱着他,他就像母亲生命的延续,是她的心灵支柱,是她的全世界。但是,被集憎恨着,遗忘了,面目全非支离破碎的世界里,却还有一个人在意着她,在意着这样沾满罪责、怪物一般的她。   “之前,梦到了妈妈。她还是那个样子,不过Triton没有见过妈妈吧?”真名的话音稍稍一顿,她伸出手指在半空中细细描绘着母亲的容颜,“在集出生以后,还是第一次梦到了妈妈。妈妈.....”   她的声音透出难以掩饰的滞涩,涯抬起手,轻轻捏住她的肩膀,女孩转过身,眼瞳里的水光星星点点地闪烁着,唇角却仍旧弯起,带着之前未变的弧度。“所以,这次Triton带我来这里,我真的很高兴。就像回到了大岛的家里.....”   几点水滴滑出眼眶,女孩恍若未觉地笑着,温柔纯澈的笑颜掩盖住一闪而逝的哀悯,明朗单纯,似乎和平时别无二致。   涯俯身靠近她,为她擦去脸上的泪痕,一手滑在女孩的背后,这是一个轻柔宁和不含狎昵的拥抱。   挺直的背脊慢慢放松,波动起伏的心境也渐渐舒缓,真名抬起眼帘,涯正凝视着她,眸光浅淡,像极地透蓝的海面,细细地注视,才能在冰冷的表层外,发觉其下温柔安宁和地脉脉流动着的情感。   “很快,很快就可以真正地回到大岛了。”她听到低沉冷质的嗓音笃定地说。   +   回到大岛?   真名坐在天台的边沿上,后仰着头,满眼都是天穹之上渲染铺陈没有边沿的深蓝和肆无忌惮倾泻下来的明晃晃的天光。远处依稀可见着葱郁绿荫下只露一角的洁净小道,两侧是大片大片的林荫,真名眯起眼睛,百无聊赖地细细辨别着其中的树种,郁郁苍苍的梧桐、纤细笔直的白桦.....   她忍不住叹口气,想到几天前涯从这里离开,穿过清幽安逸的白桦林,灰黑色风衣的一角反射出刺目的白光,静默飒然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她的视野内。   “暂时不要离开这里。”在那之前,一楼廊间尽头的房间里,涯侧过头,色泽浅淡的眼眸静静地凝视了她几秒,在一室微妙的沉寂里说道,“这里和葬仪社无关,是绝对隐蔽安全的地方。”   真名开口想要询问什么,最终还是欲言又止地呆在这里,看着他离开。   又要去做危险的事吗?她默默想着,低下头看着摊开的孱弱无力的双手,弯唇轻笑,珍珠色的眼瞳里层层叠叠地落下浅浅的无奈落寞。只能等在这里了。   什么时候回来呢?有没有多在意一点自己的安全呢?   集,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和大家相处得怎么样了?筱宫小姐的最终测试有通过吗?   耳畔的风温柔地缠绕着,轻飘飘地宛如一声叹气。真名摇头甩掉脑海里杂乱无章的想法,樱色的发丝在脸颊两侧扬起,她跳下天台,院子里的女孩小春正对着台阶上放置的水蓝色风信子专注地说着什么。真名落在小春身边,即使不拿下“耳机”,也能猜出她的想法。   那孩子,是真的很喜欢Triton啊。真名双手拢在唇边,怅惘地叹息,她不再压制内心的思绪,那些往来不息的疑问最终都定格成一个念头,占据了意识的所有。   Triton现在在做什么呢?   她仰起头,耀目的天光盘桓旋绕着,节奏越来越快,快得让她目眩神迷。似乎有空灵飘渺的挽歌飘荡着,眼前的场景闪闪烁烁地变幻褪色,凝成灿然的纯白,闪耀的银色结晶侵吞着所有的色彩,漫天飞舞的晶莹之中,淡蓝色的清丽少女淡然静默地伫立着,凌厉的晶状物带着闪光的锯齿落在她身边,却在触及她的一瞬化作柔软的羽毛。她沉静凝睇着真名,仿佛跨越了时间般的安宁,那是不含恶意的眼神。   真名伸出手,在视线所及的半空中触到一层冰冷的隔介,手心里涌出闪耀的不明物,它们迅速地结晶化,凝成AP病毒汇聚而成的锐利银枪。有什么应声而碎,无数条光带游离着纠缠着,唯有中央的轻缈虚幻的身影烟雾般淡淡存在着,她似乎不在意整片空间的崩落,偏头一笑,唇瓣无声翕合。   【她来了。】   真名沉默地看着她化作透明的光点,它们闪着薄光相互撞击着,激荡出鲜亮的色彩,宛如浸水的锦缎一般,熟悉的院落缓慢而清晰地重新呈现在眼前。   小春仍蹲在花束前,时而眉梢飞扬,时而低头落寞地说着什么,似是一无所觉。真名收回视线,转身走向宅院深处。   光影交错,枝叶婆娑,真名低头拨开垂在面前的枝条。一只淡红色的孢子软塌塌地趴在翠色的叶片上,她伸出手指轻戳它,和想象之中一样的柔软滑腻,孢子慢慢飞起,蹭了蹭她的手心,继而飘在眼前盘旋了几秒,很快向更深处窜去。   真名停在原地,双手放在心口,眉心微蹙。   这就是你想告诉我的吗?她想起少女无声的隐喻,轻声呢喃。   似乎才注意到没有人跟上,那只孢子重新折回去,呆头呆脑地凑到她眼前。真名长舒口气,拨开枝桠,淡金色的碎光从叶片上滑落,零落一地。葱茏的灌木丛里,浅粉的花朵笼着轻芒,在暖暖的柔风中摇曳生姿。   树影斑驳,瘦小的身形坐在一片苍郁的翠色之中,越发显得孤寂无依。小姑娘回过头,在看到真名的刹那,绽开灿烂无邪的笑,她雀跃着奔过去,清脆地叫道:“姐姐~”   单纯天真,像是雏鸟毫无掩饰的依恋,不知怎么就让真名想起了那个精灵一般空灵飘渺的蓝发少女Carol。只是一瞬的出神,小女孩已经环住了真名的腰,她后仰着头,清甜软糯的嗓音爱娇地说道:“姐姐,有没有想小杏啊?”   琉璃色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水色的光芒若隐若现,好像只要真名摇摇头,里面就会涌出大颗大颗的眼泪。   完全没法对这孩子狠下心啊。真名抬手抚上小姑娘柔软的发顶,看着幼女像之前那个孢子一样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心,略略无奈地开口:“小杏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小杏没有胡闹哦~”幼女昂着头满眼骄傲地看着她,邀功似的说着,“小杏知道姐姐的朋友有危险,就立刻过来告诉姐姐呢~”   朋友?Triton?!真名的眼神蓦地凝滞了,小杏似是看出她的在意,笑得像只得逞的小狐狸,她拉长了语调,慢悠悠地说着:“那个哥哥,他在做不好的事情,已经被GHQ捕获了踪迹。GHQ好像要用白血球卫星迎接他们呢~姐姐现在去的话,也许能见到他最后一面哦~”   女童软糯的声音像是从荒原之上传来,幻觉一般飘渺而不真实,飘至耳畔,真名浑身一颤,她无意识地攥紧手心,苍白着脸颊一字一顿地问道:“Triton在哪里?”   “姐姐知道的哦。”女童的目光深沉地紧紧盯住她,甜腻的语调里染上一层蛊惑的意味,“日本海的那个港口。如果动用那个的话,说不定可以就救下他呢。”   只要你愿意真正的苏醒......   女童的心声突破了“耳机”电波的干扰直直地传入她的意识里,真名微笑地闭上眼,轻声的喟叹轻易地融进了缱绻缠绕的暖风里。   小杏一丝意外也没有地看着真名在刹那间做出决定,眸光暗沉叠下层层的雾霭,风中捕捉到的叹息让她有一瞬凝滞。一闪而逝的时间,她挺直了脊背,倔强地咬紧了嘴唇。   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佑他也说了,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地唤醒姐姐,让姐姐拿回自己的力量,没有错的,没有错。   她只是想让姐姐的灵魂能够完整而已......   其他人怎样都无所谓......   +   海鸥的叫声低哑而短促,迷蒙的天穹之下,海浪前仆后继地拥吻着着绵延不绝一望无际的海岸,简短的接触时光稍纵即逝,它们如同分居两地的爱侣不知疲倦地迎接、奔赴着下一秒的离别与重聚。海鸟白色的羽翼低垂在海水与穹顶的狭长交界处,涯静默地立在海岸上,颀长的身影笼在阴沉苍茫的天际之下,无端生出几分寂寥冷峭。   “涯先生,”梳着冲天辫的少年枭从后面走过来,和他并肩而立,少年遥遥地指向海面,“他们来了呢。”   涯向远方眺望,从海天相接的地方开始,平静如仙草冰的海面被劈开,泛起被惊扰的支离的水浪,载着物资的航船浮出海面,露出了冰山一角。   顺利到……不可思议。有什么地方疏漏了吗?涯双手抱臂,敛眉一遍一遍地思索着方案中的每一个环节。   “这样子就没问题了吧?”枭雀跃地看向涯。   涯放松了身形,垂眸看着海面上日益接近的航船,片刻后,他偏眸回视枭,淡淡一笑:“很顺利。”   话音稍落,气流倏然凝滞。   巨响击破了大海的寂静,雾霭笼罩的天际遽然被一道白光撕裂,凌厉密集的光束以侵吞天地的气势坠落,击向海岸线。所有都在一瞬发生。激荡的气流卷起暴烈的飓风,丛生的火焰缭绕着重重硝烟,灰尘余烬肆意地飞扬着,铺面而来。   “涯…先…生。”少年清亮的嗓音因为强烈的震惊而扭曲了原调。涯抬起头,周遭的空气似乎被一个巨大的玻璃罩笼住了,他们被安全地护在里面。气流开始微微地震颤起来,继而愈加剧烈。   “砰——”接连不断的晶体碎裂的声音,有什么从四面八方爆裂开,无形地滚落,气流诡异地流转着,光线扭曲成一团,涯的瞳孔骤然猛缩。   樱发女孩跪坐着,张开双臂,护住他和枭。她抬起脸,银紫色的结晶覆满了脸颊,如同有生命般,那些晶状物涌动着,侵蚀着尚且完好的皮肤。   视野剧烈地晃动着,真名感觉到有谁握住了她抬起的手,被拥入怀中,强烈的颤动从对方胸中传过来,激起更深的颤栗。   你在害怕吗,Triton?她竭力弯起唇瓣,掩去涌上来的苦涩迷茫:“我没事,真的没事。”   所以,不要露出那样的眼神,好吗?   她的身体完全被结晶侵吞,珍珠色的眼眸里再也没有了灿然如星岚的眸光,有一阵碎裂的声音,结晶化的身形如同被踏碎的玻璃,湮灭在一片晶莹之中。   空悬一线摇摇欲坠的意识尽头,似乎有遥远的呼唤穿破了生死的隔膜,穿越了时空的界限,沉淀着无尽的绝望飘散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  总觉得怪怪的,一定要修改啊   ☆、Soledad   非常孤独,害怕踏出第一步,但是如果可以的话,真的想和你走到最后。你是......我重要的家人。   +   伴随着最后一声碎裂的声响,庞大的隔介完全消失了,涯的怀中空无一物,唯有粗粝的病毒结晶笼着温柔的荧光,从掌间滑出,四散飞舞,扬扬洒洒地滑过雾霭沉沉的苍穹,宛如一场晶粒雨。那些凌厉密布从天而降的白色毫光销声匿迹,海面重归平静,只有一两只茕茕孑立的海鸟低沉嘶哑地啼鸣着,一声一声盘旋在仿佛停滞的时空里,如同凄婉绵长的恸哭。   有什么倏然塌陷,牵连着血肉被狠狠刮去,胸腔里炽热的灼烧感蠢蠢欲动,它们火焰一般烧灼着蒸腾着,他的灵魂却像是冰冻着,冻结了燃烧至极致的火焰。眼前的世界静谧如斯,平缓安宁,海鸥,海浪,天穹,所有都如此明晰,他却不可抑制地感受到厚重的隔阂,他排斥着它,排斥着她不存在的世界。   又一次、又一次只能这样看到她被侵蚀一点一点化为虚无。那些名为绝望痛恨的情绪如同挟着冰霜的光刃,一下一下凌迟着心脏,留下历久弥新的伤口。巨大的痛苦后是静默的木然,视野模糊一片,似乎有冰冷的晶粒纷飞而过,涯无意识地伸手攥紧了擦过脸颊划出血痕的一小块结晶,澄净透澈的晶体散布着锯齿状的锋利的刃尖,强硬巨大的力道下,细密的刃尖毫不留情地深深嵌入掌心。   鲜红的液体从深长交错的伤口处蜿蜒而下,仿佛有意识地流向那块晶体,继而就像涌入了地河中的泉水,被毫无保留毫无违和地吸收。融入了血液的晶石反而更加澄明无瑕,它牢牢地吸附着涯的手心,涯垂下眼眸,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似的,波澜不惊地看着它急切地吸食着鲜血。   “涯先生,扔掉它——扔掉它!”突然出现保护着他们的女孩在眼前霎时间身魂破灭,似乎以人血为养料的晶石,这诡谲的一幕幕让枭在片刻的呆愣后惊呼出声。   涯并没有回应,长久的静寂里,他只是敛着眸子,握紧了结晶,侧脸如同往常的不显露一丝情绪,冷静而理性。   枭却敏感地察觉有哪里不同了,他探出手,轻轻搭在涯的肩膀上,犹犹豫豫地轻喊:“涯先生。”   涯侧过头,唇角一丝淡笑,眼中却毫无笑意,黑沉沉地叠压着密不透风的阴翳。枭不由地浑身一颤,并不是因为惊惧,他莫名想到还没有加入葬仪社时,曾看过的一幕歌剧。复仇的王子背负着罪孽坎坎而行,在了结了一切,才发现对这个世界已经无所欲求,卸下了重责,却也真正失去了和此世的联结点。   枭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把这两人联系起来,他只是突然发觉也许他们这些自诩为同伴的人从未了解过他们的首领。   思绪交杂的刹那之后,涯已经转过头,他凝视着在血液滋润下散发着微光的结晶,目光沉静隽永,那些阴翳令人震颤的暗色永久地封尘在眸底,沉淀成无法被动摇的冷静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似乎接近饱和,晶石内涌出了无法被吸收的鲜红液体,他垂首轻吻着手心的晶体,殷红的血液浸润着苍白的唇瓣,呈现出惊心动魄的美感。   暖橙色的光芒从晶体中射出,继而破碎成无数纷飞的光点,细碎的暖光星辰一般盘旋萦绕在涯的周围,恋恋不舍似的,一小片碎光猛地冲向他的心口,穿透了皮肤,到达比血肉更遥远的地方,触摸着他的灵魂。那些余下的辉光明明灭灭,起伏不定,转轴一般转动着,渐渐在眼前凝成一个少女的虚像。   似是从天际之外,又像是从心中轻轻传过来清远澄灵的吟唱,如同创世纪初神祗遗落在星辰之间的呢喃,幽婉静谧,透露着超越了时空般永存的包容与安宁。   清幽久远的轻吟中,少女的身形以缓慢而清晰地节奏脱去了虚幻飘渺,终于,樱发女孩从头顶到脚尖都完整地暴露在海风里,在天光之下显现出仿佛要会随风消逝的孱弱苍白。然而,这确实是人类的躯体。恍如仪式的终幕,从未听到却似曾相识的女声在涯的意识中响起:“成功了。”   话音将落,女孩仿若断线木偶直直坠落。涯张开手接住她,怀里的女孩子紧闭双目,脸颊苍白透明,如同死去一般沉睡着。   “总在我计划之外啊,”额头相抵,涯低声笑出来,那个字眼轻柔地绕过舌尖,“真名。”   “涯…先…生。”持久的静寂后,枭迟疑着开口。这个女孩…想问的种种,在迎上涯看过来的视线时,无声无息地消散了。他想他终究是看不懂涯先生的,那双银灰的眼眸深邃广袤,包含了太多无法参透的东西,即使是笑着,也褪不掉惨淡寥落的底色,但此时此刻,那里萦绕着星河般纯粹璀璨的欣然。   他知道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刻了,他们年轻的首领背脊挺直,是一贯强势锋锐的姿态,他却低下头,轻吻着宛若死去的女孩,缱绻温柔地轻唤:“真名。”   +   视野所及是一片无垠的银白,真名静静地走在结晶堆砌的世界里。一块散落在脚边的结晶折射出澄明如镜光的辉光,奇异的牵引力下,真名俯身,小心地捧起它。直起腰,不断交错的光线中展开的飘渺若海市蜃楼的场景,里面是她所熟悉的淡蓝色身影。这里…是她苏醒的地方,漫长而长久的时光里,似乎都只有她一人存在于此。   虽然这么想着,真名仍旧步履缓慢,直到蓝发少女出现在视野内。眼前的少女背对着她,从容又自得其乐地用结晶堆成剔透的人偶,那些锋利的晶体在她的手中宛若柔软无形的雪花。隐隐约约传来了支离的字眼:“Scrooge…顺利…”真名停下了脚步,在一米外站定,顿了顿,开口:“Carol。”   少女似乎才意识到另一个人的存在,她不慌不忙地站起来,转过身,拉长的嗓音带着让人放下防备的亲昵:“Hi——”   “没想到小公主记得我呢~”Carol双手背后,倾身向前,步伐轻盈地走过来。   “为什么Carol会在这里?”忽视了对方的打趣,真名凝睇着Carol,眉眼间的困惑清晰可见。   “是呢,这是达特‘臆想’中进化后的世界,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呢?”少女歪头,卖关子的样子让真名莫名地想起小杏。   微妙地停顿了一下,Carol背过身,似是不想让别人深究自己的表情,一向轻快的语调沉下去,乌压压地令人窒息。   “毕竟,我们只是被世界遗弃的半吊子的怪物,无法进化也无法被淘汰。”   “不、不是的。”   Carol感觉到手背上覆上了柔软清凉的触感,她低下头,望进了一双珍珠红的眼瞳里,那里本应清亮纯澈,却氤氲着不尽的迷雾,在雾霭之下透出几分只见端倪的深掩许久的悲伤。   “没有人…是理所当然应该被遗弃的怪物。”   Carol静默了许久,本来只是故作黯然聊作调笑缓和气氛的心情退了下去,一种在孤独中被感同身受的同类包容抚慰后的复杂情感侵上心头。半饷,她扶上了真名的发顶,轻声喟叹:“也许是吧。”   “但是,现在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她俯身正对上真名的眼睛,郑重认真的神色令真名微微怔忪,“第一阶段的同化并不顺利。如果继续停滞的话,你说不定真的会变成和我们一样的…”她说到这里,停顿下来略过了某个敏感词汇,真名却轻松理解了,就像她们曾不止一次地进行过相似的对话。   “你现在一定很疑惑吧?但是还不能告诉你,现在的你…还不够坚强,不能和她匹敌。”Carol垂下眼睫,低垂的眼角自然而然地带出几分歉意。   “总觉得曾经听过这样的话…”真名的低喃轻不可闻,她抬起头,弯起唇角:“Carol不告诉我,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吧。”   女孩信任包容的眼神使得Carol有些许讶然,转眸一笑,她一手托着腮,恢复了轻快的语气:“只有第一阶段的同化成功完成,那些事情才有诉说的必要。现在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你知道呢~不过,看来你已经发现了呢。”   “诶?!”真名讶异地抬眸。   Carol忍俊不禁,一手指了指真名握在手中的结晶,眼神和语气却同样让人捉摸不透:“你捧着的可是未来呢。”   真名抿了抿唇,神色间并不相信的样子,但她仍摊开手心,低头凝视着澄净如常的晶体。   【真名。】低沉冷冽的嗓音一如往常的平静和缓,轻而易举地拨动了她的情绪。她不可置信地偏头凝神,四周却寂静一片,那声轻唤似乎只是她的错觉,不由得有几分失落。   Carol依然笑着,眉梢眼角都含着神秘的笑意,她轻快飘忽地说道:“可以看得更清楚哦~你们已经有了更深刻的联系。”   真名抬头想要询问什么,眼前却笼起了璀璨的金芒,下意识地合眸,再次睁开眼后,惴惴忐忑都悄然流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席卷而来的惊愕与震慑了灵魂的宁和。   怔愣了许久,她轻声问道:“这里是什么?”   Carol并不在身旁,她的声音似乎从另一个空间遥遥传过来:“是那孩子的记忆,也可以说是那孩子的内心。”   那孩子?和她有联系的…莫名地真名想到了那个人。她就是有一种奇怪的笃定,一定是那个人,甚至没有向Carol进一步询问的必要。   Carol却在片刻后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眼眶不受控制地湿润了,真名一时什么也没说出口,许久之后,她轻轻回道:“是银河。”   她的眼前是一片广袤浩瀚的星海,恢弘耀眼的流光宛如一个小宇宙自成一体地萦绕流转,安宁而自由,同样潜伏着不被任何钳制的摧枯拉朽的力量。   苍茫博大,隐忍而孤独,Triton的心是一片银河。   无尽的星辰缭绕着冰冷剔透的光芒,在淼淼无涯的虚无里,如同蛰伏在黑暗里的灵魂,孤寂却永不停歇地涌动着没有任何能撼动的强大意志。她怔怔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残存在虚无中的冷色余光,一刹那,视野内爆裂出无数翻动的色块,意识深处那些熙熙攘攘的喧嚷声像是冲开了关隘,一竟迸发,肆无忌惮,席卷一切。   她近乎执拗地抓紧了沉在手心如同死魂灵般冰寒的荧色碎片,滚动扭曲的色斑吞噬了星河,支离的欠片从色块形成的斑斓漩涡中浮出,如同高速旋转的正反粒子相撞,爆裂的中心扭曲着,破碎的影像如同礼花一般迅速地炸开,又被新涌出的掩盖。   她仿佛站在时间空隙里,断续支离的场景在眼前铺开,又须臾而逝。   坍塌的教堂废墟里,金发的孩童无声地同昏厥的集作别,利落转身,尚且稚嫩幼弱的背影竟有几分锐利决绝。   满目疮痍的荒原,硝烟散尽,飞溅的血肉浸染在落日渲染的一片鲜红里。颀长的身影从堆砌的尸骸中走出,破败的军绿色衣衫丝丝缕缕地凝结血块,残存着战火硝烟气息的风吹动金色的发丝,拂过少年兵脸上干涸的血痕。   抬手间,是子弹上膛的声音。冰冷的枪口抵着太阳穴,少年抬眸,分明已陷入绝地,仍透出难以忽视的锋芒锐气。   是、是Triton?!怔忪时,少年已扳动手枪。真名一惊,她慌乱地扑上去阻止,却被强劲的气流卷入漩涡的中心。   像是连续的幕起与幕落,无数零落的画面在眼前展开,她如同观礼者一般,看着剧中的主角从战场中走出,结识那些可以称之为“同伴”的朋友,看着他一步步从幼年的模样成长为被人追随受人钦慕的领导者……看着他即使痛苦,即使孤独,依然穿透了炼狱的火焰,穿透了试图钳制他的黑暗与罪孽,为了那个始终未变的初衷,圣徒一般献祭生命,燃尽灵魂。   为了那个目的,他在她面前一遍一遍死去,变成最先被淘汰的亡者。每一次,每一次都像命运一般,他因为她而死,因为她……   被无形的结界隔开,她只能这样看着,无力阻止,看着他以殊途同归的方式过早地走向终点。分明是惨烈的场景,为什么还能露出那么温柔满足的笑容?   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为什么?   泪水争先恐后地滑出眼眶,真名猛烈地敲打着禁锢着她的隔介。又一个变幻后的场景,结晶遍布的世界里,金发青年拥抱着她,集举起了巨剑刺向他们。   “停下啊,集!”女孩的呼喊因为强烈的痛苦、恐惧丧失了原本的清透。   刀刃穿透皮肤,青年合上眼眸,抱着她坠向深渊,在虚无中化为粉末,随风消逝。   “不要啊——”真名疯狂地撞向透明的隔介,嘶哑的声线在狭小的空间里反复回荡,以相同的频率击打着结界。徒劳的挣扎,也许是筋疲力尽了,她滑下去,蜷缩成一团,丧失了希望般无声痛哭。   “适可而止吧,Carol。”突如其来的拥抱,力道不大却刚刚好无法挣开。熟悉的低沉和缓的声音,和往常一样,不,似乎含着几不可察的怒意。四周的隔介应声而碎,真名忐忑地背着身,不敢侧眸。   轻柔的力道捏着她的肩膀,她被动地转过来,敛着眸子,感觉到青年的指腹摩挲着脸庞擦去水痕,她像终于无法忍受似的,颤抖着抱住他。   “是Triton吧?Triton在这里,那些…那些…”真名把脸埋在他的胸口,止不住抽噎,竭力平稳的声音泄露出几片破碎的泪意。她急急开口,想要确信什么,却无法掩饰由心而生的无尽惶恐。   下颌轻轻蹭了蹭女孩的发顶,涯闭上眼瞳,飘起的发丝擦过脸颊,他的身形逐渐染上一层幻影般朦朦胧胧的透明。   真名仿佛从他的沉默中感受到不同寻常的意味,她猛地仰起脸,直直地看着涯,似乎压抑着某种情绪,神情执拗,语调却是支离小心翼翼的:“那些、那些是……?”   涯却只是如同往常一般,静静地凝视着她,沉静无波的眼眸透澈却深不见底,他就这样看着她,分明是磐石般无法被撼动的坚韧姿态,却透着春风化雨的温柔和脉脉的纵容。   须臾之后,他自然地伸手,把女孩鬓边漏下的几缕发丝拨向耳后,声音平和轻稳:“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梦。”他顿了顿,微微笑了下:“应该被遗忘的无关紧要的梦境。”   心口某个部位剧烈地抽搐着,真名推开他,颤抖着后退,露出了一个饱含着凄楚和自我厌恶的笑容。   涯握住她的手腕,止住她后退的步子,俯下身,两人的额头抵在一起,真名惊愕地发现他的眼瞳失却了平日里星钻般的锋锐光芒,那双眼睛如同无机质的金属,又像意识海中有虚无诞生的漩涡,空寂无物,侵吞一切。   无法移开视线,无法挪动脚步,像砧板上的鱼肉,她感受到自己的思维被卷进无底的漩涡,渐渐地归于虚无。明明应该恐惧的,她却迎来了久违的安宁,因为——那是Triton啊。   意识的最后,似乎有冰凉如落雪的触感轻轻落在唇角。   “对不起,真名。无法给你想要的答案…我只是一段必将逝去的记忆。”   怀中被迫陷入昏厥的女孩安静地闭着眼眸,涯低下头,唇角轻触,蜻蜓点水地落下一吻,浅灰的眼瞳里泄露出几分压抑的情感。   渺远清澈的歌声遥遥传来,仿佛喻示着仪式的终结。涯阖了阖眼帘,恢复了惯常的平静,随即开口唤道:“Carol。”   纷飞的结晶粒高速旋转着,最终凝成一个淡蓝色的身影。水蓝发色的少女从虚无中走出,看着涯淡淡说道:“成功了。”   略一颔首,涯伸手最后一次碰了碰真名的脸颊,定定地凝视着沉睡中的女孩,而后他抬头对上Carol的视线:“送她回去吧。”   Carol欲言又止地接过真名,在她犹疑中夹杂着审视的目光里,涯笑了下:“之后的事,摆脱你们了。”   金发披肩的青年含着满足的笑意又一次在她眼前碎裂成粉末。无法挽留,不能挽回。   这样的场景即使亲历了无数次,她仍然不能——   不,也许能够理解。Carol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女孩,她扬起笑,似真似假地感叹:“毕竟——你是他的命运,更是这个世界的命运。”   “但是,你的记忆由自身的意志决定。即使那孩子希望你能忘却,一切仍取决于你呢。”   她转眸,视线定在不远处结晶堆砌成的人偶上,扬起脸庞,笑容扩大:“对吧,Scrooge?” 作者有话要说:     ☆、Knight   It’s pointless to keep fighting.Why do you persist   Because I choose to.   “新的作战方案,虽然我方的预计损失率从5%提升到35%,但仍可以执行。”   “那不就是说……三个人当中就要有一个人牺牲吗?!为了我们牺牲……这种事情,绝对不能接受!”   “集——”   宛如永恒的安眠,视野陷在一片黑暗里。突如其来的杂乱声响惊醒了凝固的意识,真名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睛,像一抹游魂,只余下朦胧的神智,下意识地从众多凌乱夹杂的声音里捕捉到属于他们的只字片语。   在争吵吗?集和Triton?   发生了什么?   集对于Triton,是单方面的不认同吧?   担忧之外,莫名地有些迷茫,好像遗忘了什么,氤氲的迷雾里潜藏着令她惊惧不安的源头。和Triton有关。她几乎是本能地察觉到。   她蹙眉用力按住太阳穴,试图撕开意识外笼着的雾霭,打破凝结成一团的黑暗,毫无障碍地触碰这个世界。   有什么纷纷繁繁地在寂灭中猛地炸开,比弥留更短的时间里,她来不及捕捉那些消逝的场景,一阵仿佛要撕裂一切的痛楚清晰激烈地贯穿了整个脑海。   刻骨而猛烈的疼痛中,被剥夺的知觉渐渐回归。冰凉的触感断断续续地落在皮肤上。   是雨吗?   真名眨了眨眼,细碎的水滴缀在眼睫上翘的端点,欲坠不坠。视野内模模糊糊,如同一台破旧的电视机,色斑嘶嘶啦啦地闪动着,涌动着,渐渐拼接成真实的画面。   四周炸起白雾般细密的雨,少年侧身坐在潭水边的浮木上,被雨打湿的褐色短发一缕一缕地低垂着遮住双瞳,单薄的身形,在茫茫雨幕中氤氲着烟云一样散不开的悲戚落寞。站在这个角度,真名只能看到他紧紧抿起的嘴角和攥紧的双手——困顿迷茫的姿态,和她触碰到的他的内心充斥的情感如出一辙。   集……   如同激流猛然坠入深潭,复杂无序的信息流撞进来闪电般明晰刻骨的痛楚,几欲跌倒,真名攀住身侧的树干,无意识加大的力道使得指甲深深陷入潮湿树皮上黏腻苔藓里。四处激突的痛感猛烈地侵袭而来,琐碎零落的声音画面夹杂着集的心情一点一点变得清晰。   “如果我失败了,死去的人不就是为了我白白送死吗?”   集的声音。   在会议中吗?   众多身影中真名一眼看到了角落里的集。从末端站出来,他抬头一瞬不瞬等盯着前方,暗红色的眼瞳里透出愤慨之外的质问。   “…我来负责。”   是Triton。   真名循声偏头,金发披肩的少年孤身立在她的斜前方,视线所及的范围内,涯的侧脸依旧冷淡不辨喜怒,冷质平缓的声线却有些暗哑,依稀浮现出几分只露端倪的悲哀。   “那些已经牺牲的人呢?林他们的死,你也能负责吗?”   集?!   她愕然抬头,罕见地吐出犀利话语的褐发少年无视瞬间冷凝的气氛,倔强地继续开口:“嘴上说说当然容易,已经在这次战斗中死去的人,你又能为他们做什么?”   停顿了一下,他直视着涯,一字一顿:“我谢、绝、参、加。”   仿佛结束了宣告,为了彻底摒弃什么,少年干脆地转身跑了出去。真名下意识地站起身,从涯身后追过去,错身之际,她顿了顿,偏头看过去,视线相触,真名怔在原地。涯静静地凝视着这个方向,灰色的眼瞳像燃尽了的余烬,青灰的底色晦暗到极点,掩去了暗涌的风云,反而浮起了微凉悲哀的浅芒。   似曾相识的眼神,她回望过去,干涩的眼睛莫名地涌出泪水。模模糊糊地看见了那个幻影:被AP病毒侵蚀着的涯抱着她从高空坠下,缓慢的过程,风忽而凛冽时而轻缈,那双静寂的灰色眼眸近在咫尺,呼吸交缠间,她感觉到一切褪尽了颜色,从指缝间滑出,一切都在远去。她看不清高高俯视着他们的是谁,喧嚣的风声散尽,世界安静地陷落,只剩下少年破碎疲惫却纯粹耀目的笑容伴着她坠向亡灵的栖所。   “真名,终于传达给你了。”从内里向外,一寸一寸地被结晶覆盖,连最后的意识都被侵吞,唯有轻忽的呢喃若有所失地飘荡在耳际。   隐隐的抽痛从胸口沿着手臂向下传导,激起手指一阵神经质的颤抖,冰凉的指尖触及温热的手心,她蓦然回神,伸出手臂,徒劳地想要安慰什么,眼前的情景却像雾气般蒸腾消散。   她仍站在水边,集背对着她掩着脸庞。   【不阻止的话,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可是……要接受别人为了我而牺牲,这种事、这种事,我果然还是做不到!】   少年的情绪激荡着,毫无防备的真名脚步不稳地后退着止住跌倒的趋势,慌乱间踩到的枯叶发生清脆的碎裂声。矛盾中的集倏然惊醒,闻声回头,视线触及的瞬间露出了夹着苦意的疏离笑容:“祈小姐。”   真名的身形蓦然凝滞,她抬眼看过去,少年明澈的瞳仁里清晰地倒映出少女的样子。鲜红如鸢尾的战斗服,卷曲的粉发,眉眼精致,是较之她成熟许多的姿态。   她睁大眼睛,集已经转过头,脸颊的轮廓褪去稚嫩,初露棱角,低垂的眼角泄露出几分求而不得的忧伤。   雨滴越来越细密,少年的身影如隔云端般遥不可及,她想要转过身,却失却了行动力,默然僵在那里,所有的景象渐渐扭曲破碎,堕入意识的洪流之中。   ……   真名猛地睁开眼,金属制的房顶泛着的冷色光芒猝不及防地刺入眼瞳。她按住额头无声地舒口气。   是梦吗?没有争执,没有对峙……   狭小的室内一片寂静,滴答滴答的声音分外清晰,真名转眸,床侧的白色仪器屏幕上黑色数字平稳地波动,透明胶管连接着伤痕累累的手臂,绷带上晕开暗红液体,边缘露出狰狞地伤口。喉间有些干涩,她沿着胶管传输的方向微微抬头。   隔板上侧镂空的花纹滤下细碎微芒的天光,偕同室内的灯光营造出光线斑驳的半明半暗。交错的光影中,涯轻靠在床角,像是疲惫到了极点,合着眼眸,眉头微蹙。几缕发丝擦过脸侧,堪堪遮住触目惊心的殷红血痕,他微仰着脸,仍是一副万物不经心伪装得无懈可击的近乎冷淡的惫懒神色。   十字架模样的饰物坠在从涯胸口滑落的银链上,他抬起手,坠子在修长的手指间翻飞,上面似曾相识的螺旋暗纹在光柱里闪现的银色碎光,折射进真名绯红的眸子。   那个东西,还留着吗?   一时间,仿佛被夺去了言语能力,她呆呆地看着涯,看着他俯首,额头抵上冰凉坠子,以一种宛若献祭的姿态。   有什么缓慢而清晰地堆积着,在某个临界点决堤,湮没了每一个角落。她分不清这是从涯心中传达过来还是源自内心,不可名状的悲哀倾覆而下,所有感官都朦朦胧胧,变得迟钝。   空荡而荒凉的死寂里,似乎一切在灰暗中隐匿,逐渐消散,只余下喟叹般轻缓低沉的嗓音。   “不想变得冷血…那些至死都相信着我的人,恙神涯能否回报他们?”   手里的十字架在斜入的昼光中闪现出清澈锐利的光芒,涯抬手覆在双眼上,几乎和阴影融在一起的身形笼着一层沉重压抑的暗芒。   【本来…应该最先被淘汰的人…是渺小软弱的…】   渺远的心音低而轻,却仿佛惊蛰,在真名耳畔遽然炸开。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落在十字架上,慢慢前移,最终轻颤着覆上了他的手指。   涯猛地睁开眼,暴露在高光中的双眸残存着沉然的疲惫。在他怔然的目光里,女孩抬起头,弯着唇角,试图像往常扬起笑容,眼泪却一滴一滴滑落。   “不是哦。”她凝视着涯,佯作轻快的语气里含着某种无可回转又理所应当般的坚信意味。   “Triton的内心……”纷繁不可捉摸的画面走马灯般闪过,最终定格在一片恢弘浩瀚的流光上,   真名绯红的眼眸迸发出耀眼的神采,一时间那些印在深处沼泽般的晦暗似乎都无声无息地消融,她轻柔地笑着,神态温柔之中渗透着丝丝缕缕的悲戚,“Triton的内心拥有非常强大的力量。”   什么是真正的软弱?承担着巨大的压力,背负起罪责,一路走下去,走向未知的终结,又需要怎样的坚韧和强大才能支撑?   没有人喜欢战火和牺牲,没有人愿意走上同伴用生命铺就的希望路途。Triton他明明厌恶这一切,厌恶鲜血和残忍,却仍要这样坚持着,又不肯让自己麻木,一人承担着,痛苦着。   逃避者和背负者,哪一个更可悲?不同于她和集,Triton从没有给过自己逃避的机会,他的视线落在遥远的彼方,即使为此痛苦,也依然执意一人背负起罪责,站在别人无法企及的地方,在同伴用死亡点燃的薪灯之下,孤身前行,孤独却绝不软弱。   真名合上眼帘,在模糊的暗沉里,满身鲜血的涯拥着她坠落坠落,原以为已经枯竭的眼泪轻易地突破防线,盈满眼眶。   “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为什么要这样挣扎着继续?也许一切根本就没有意义,也许最后只剩下痛苦的结局…Triton为什么要这么坚持?”真名睁大了眼睛紧紧盯着他,泪水顺着她扬起的脸颊蜿蜒滑落,她恍若未觉,近乎执拗地一遍一遍问着。   接连滑下的眼泪砸在涯的手上,滚烫的温度恍若碳烧,渗入血液激起一阵源自灵魂深处的震颤。许久的静默,他伸出的手绕过女孩的肩膀,轻轻落在她垂在脑后的长发上。   “…这是我的选择。”语焉不详轻描淡写,涯停顿了一下,安静地凝视过来,漂亮的灰色眼眸在高光之下透澈而清润,如同冰面下流深的静水,脱去冰冷,柔化了锋芒,“有一个必须履行的诺言…或者说只要一息尚存就必须实现的愿望。”   【即使不择手段,满身罪孽,也要达成的心愿。】   绯色的瞳仁豁然收缩,心脏连同手指细微地抽搐着,细细密密地抽痛,她垂下眼睫,呢喃般重复道:“即使满身罪孽也要达成的心愿?”   “即使痛苦着,也要逼迫自己前行的Triton……”须臾的停滞,她闭上眼眸,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苍白的脸颊焕发出异样的光彩,“我能做什么,关于Triton的愿望?一个人很难实现的愿望,如果两个人一起分担的话…”   抬眼看过去,涯正侧首凝视着她,浅灰的眸光常常因为缺乏波澜而显得锋锐冷淡,此时落在她身上,在专注之外透着几分深敛起又不自知流露出的柔软。   真名一时失语,她垂下头,片刻后轻声开口:“至少…那些痛苦,请让我分担一点,我不想看到Triton那么疲惫颓唐的样子了。”   忽然听到一声轻笑,真名讶异地抬眸。涯低下头,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如同幻影中那样,近在咫尺的距离里,呼吸密不可分地交缠着。   “还记得我的承诺吗?”涯的声音轻缓自然。   “……骑士?”   “嗯,我是真名的骑士…真名曾经这么说过吧?”   【想要保护你,从夏娃的钳制里解放你的灵魂…这是从未也永不会改变的夙愿。】   恍若一道闪电劈下,那层笼在意识之外的迷雾烟消云散,零落模糊的碎片闪耀着炫目的光,汇成一条星河,哀伤灿烂却永不止息。她在夺目的光亮里看到了涯,穿过硝烟,从容敛眸的涯,对着十字架诉说的痛苦疲惫的涯,在Lost Christmas后和集作别,在非洲战场的战火中从稚嫩孩童蜕变为果决镇定的领导者…以及不断重演的惨淡结局。   轮回般无尽循环的世界,同样的终结——温柔清朗的光一点点破碎,熄灭,最后的最后,女孩子玩笑般的语调如同在荒原上慢慢散开——Triton是我的骑士哦~   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梦境。理想乡里那个人这么平淡地告诉她。   怎么可能无关紧要?!   那个人…舍弃了一切的人是Triton啊。一切都不过源于她吗?   攒起的手指骨节开始泛白,几乎灭顶的悲痛之下隐隐滋生出愤怒悔恨的火苗。   谁给他权力那么做?凭什么要牺牲他自己?多希望从来没有遇到过他,或者从来没有说过那样的话。   “我宁愿从来没有…”她张开嘴,却止不住哽咽,滚落的泪水吞没了打颤的声音。她哭得太狼狈,脸色惨白,鼻尖通红,毫无形象可言。   修长的手指轻轻托起满布泪痕的脸,涯垂下脸靠近她,略显暗淡的金色发丝垂落擦过她的耳畔,真名的眼前只余下那双透澈却深不见底的灰色眼瞳。清冽冰凉的吻划过通红的眼睛鼻尖,停留在唇瓣上。   一片怔愣的死寂中,少年似含悲意的暗哑嗓音萦绕在耳侧:“不要否定那些,真名。”   心口的抽痛逐渐演变强烈的烧灼感,如同一条无形的蛇迅速窜进血管,渗入每一寸神经每一滴血液,带来烧融的错觉。眼睫轻颤,破碎的水珠从两人毫厘之间的空隙掉落,真名慢慢抬起手,颤抖着抱住涯。 作者有话要说:  总觉得时机不对。。。   突然消失这么多天,我真的很愧疚,现在还在外面飘荡,回到家之后应该就会好一些吧。。。   又及:如果真名叫涯“涯”的话,会不会很奇怪?   ☆、Tune   我将为你奉上一生就如我那天起誓一般   我的罪恶违抗了神明…   我所有的背叛举措都将由我的死亡来支付   是的我将为你而死   我相信,那是我的命运   几缕金发斜斜地垂在额前,交错的发丝下那双眸子安静地凝望着她,透出几分令人屏息的专注和锋锐之外的缱绻柔和。唇上的触感像浸了水细细打磨过的砂纸,温凉细腻间激起一阵微弱绵延的痒意。她听到搏击的心跳声,宛如敲打着绸布,清晰跃然却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绵软。简简单单的双唇相触,仿佛亲吻着来不及拥有便失去的幻梦,轻轻的细细的,小心到令人心颤。   原本只是不忍推开,想要安慰的心情退去,她开始紧张。冰冷的气流在絮乱的呼吸间染上层层叠叠的暧昧,近如毫厘的距离,涯的金发垂落在她的肩头,遮住了慌乱游走的视线,她的视野里只留下对方的模样。   完完全全不知所措。   “——涯?”   集在这里?   少年疑惑的声音隔着金属门板传过来,真名下意识地偏头,后退拉开距离。涯神情自若,无视了门外的呼声,轻松地握住女孩的手腕,另一只手轻轻柔柔地抚了抚她垂在颈后的樱色头发,不着痕迹地把她半圈在怀里,“抱歉,真名,所有这些都是出于我自身的意志。我甘愿这样做。”   风吹起了额发,青灰色的瞳眸暴露在满室暖光下,一片深潭般幽寂和缓的平静。说到这里,他停住,浅淡地勾唇一笑,欣然又洒脱的样子,看在她眼里却是几乎不露端倪的无望悲怆。   他说:“它不值得真名花费心神,更不需要为此困扰。”   仿佛有什么沉甸甸地坠下来,重到她难以承受,连带着惊起一阵揪心的疼痛。她反手握住涯的手,抬头直直地盯住他,“不要说这样的话了。”她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罕见地严肃,“别再这么说了。”   她别过头避开灼灼的目光,掩饰般闭上眼,语调缓慢,“我…觉得很难过。我讨厌听到别人这么苛责我重要的人…就算是Triton自己也不行。”她不自觉地抓紧他,断续的声音像是春日飘散的杨絮,很轻很淡,在怅然之外有着深入心扉的坚定,“珍惜自己吧,至少多为自己考虑…”   被骤然拥紧,女孩讶异间抬眼,涯低着头,近在咫尺的眸子仿佛融入了冬日积雪上的一点天光,澈澈然的锋锐耀目,那些沉淀下的压抑的光影恍若错觉似的消了踪迹。   “在那之前,有更重要的事要完成。”他这么说着,轻轻笑出来,仿佛无奈又似乎为此而满足,温柔到极点,风轻云淡又含着无人可抵挡的决绝。   她不知道自己露出了什么样的神情,涯忽然顿住了,他安静地凝望着她。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是日光打盹的一刻,他俯身轻轻靠近,近到她似乎感觉到他的呼吸。她终于察觉到距离太近的危险,却仿佛被摄取了心魄,难以移开视线,只能紧张又茫然一错不错地和他对视。   直到——   金属门声响清脆地开启。   真名霍然回神,她偏头看向门扉,绵绵雨丝挟着昼光飞泻进来,晃神之际,好像看到了集。正欲细看,意料之外地被翻飞的衣袂阻了视线。   涯不知何时走了出去,干脆利落地按下按钮,金属门重新关闭。门侧的集迷惑不已,他的眼睛适才似乎捕捉到了一缕一闪而过的樱色?他皱眉不由问出:“涯,里面有…”   语音戛然而止。   金发少年正抱臂而立,周身散发着诡异的气场,他对上集的目光,凉凉一笑,“樱满集。”   语调平静之中又潜藏着说不出的毛骨悚然。   门另一侧的真名自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知道听到了什么,在短暂的怔忪后,她突然掩住嘴唇,靠在床侧笑得浑身颤抖。破碎的笑声从指缝间溢出,仿佛很愉悦的样子,却逐渐变弱,最终归于一室沉寂。真名放下掩唇的手,眉眼耷拉着,泄露出几分软弱和迷茫。   请照顾好自己,如果你受伤的话,集他们会很担心…我也会难过的。   这么简单的话,为什么不能像之前那样轻易地说出口呢。从什么时候起,和Triton一起的我,心情总会变得古怪?   手指抬起贴在脸上,竟然有一种被灼烧的错觉。   我究竟在想些什么啊。本能地抗拒继续深想,她放下手,百无聊赖地环顾四周。雨后初霁的天光染着象牙白似的朦胧慵懒的色泽穿透小窗,和着满室沉寂悄无声息地氤氲铺展。光影交错徘徊在空荡荡的地面,拖成数条斑驳的弧线。   白色片羽柔软缓慢地飘荡在光柱里,说不出的空寂寥落。   她逆着它滑下的轨迹一直抬头,窗口竖栏之间,娇小的鸟儿扑腾着翅膀,两翼反射出零落的碎光。她眯起眼睛,一片光晕中似有似无地透出一点孢子状的红色。   小杏?   没有来由地想到了那个目的不明的孩子,她索性走下床,一番动作之间,别在额发一侧的花型发卡突然滑落,啪嗒一声,五瓣花朵碎裂,连同花心化成结晶,折射的光芒澄明如镜。她怔怔地看着这一幕,片刻后弯腰探出手,阳光之下,白皙如常的手臂隐隐闪过同样的光泽,一闪而逝,如同错觉,却不容错辨地透着与结晶无二的银紫色质感。   触碰到碎在地上的晶体,手指神经质地颤栗一下,她捧起大块的结晶站起身,一阵头重脚轻的眩晕突如其来地袭来。   世界忽而清晰忽而模糊,忽而明亮忽而晦暗。人影散乱,她像是奔跑在无尽的甬道里,前方涌来更多的白服,她停下脚步,抬起的手中握着双枪,似是吟诵包含着悲伤又无限坚决,“可以的话,我也不想杀戮。”   子弹精准地飞出,穿透颅骨绽开血花,来不及抵抗的敌人无声倒下。背后褐发少年投来饱含复杂意味的目光,锋芒在背,她试图转头去看他的表情,眼前的场景却倏地被绞碎。   斑斓巨大的漩涡叫嚣着盘旋着,所有的意识跌落在沸腾的漩涡里,如同彩色的丝线搅成一团,或者融化,或者断裂。无数扭曲的面孔从漩涡中心升起,尖叫哭号,熙熙攘攘,连绵不绝。   “茉奈小姐。茉奈小姐——”隐约听到少年清透的呼唤声,真名有一瞬清醒。   是谁?她费力地想着,恍恍惚惚,总觉得有一条冲天辫不停晃动。停下来!停下来!莫名涌出的烦躁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那些漩涡反而无声消失了。   她睁开眼睛,残断的视野染上不正常的绯红,赤色孢子消无声息细细密密地充斥了整个空间。   “茉奈小姐,你醒了?”冲天辫少年惊喜地喊出来,暖褐色瞳仁里仍残存着方才到的担忧。在他身后,女童高高举起泛着光泽的结晶柱,歪头笑得天真无邪。   快闪开——她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视线忽然模糊,小杏在说什么,那个梳着冲天辫的孩子又怎么样了.....   “任何人都不能阻碍你,即使你也不行哦,姐姐。”   “任何人都不能——不能——”   身边的一切都像是隔着巨大的黑幕,声音传进耳朵激起耳膜剧烈鼓动,却夹带着无形的隔阂,不停回响。她努力抬起眼皮,却堕入更深一层的迷梦般的场景里。银色的光刺得眼睛生疼,四边八方都是晶莹纯净的结晶体,它们包围着中心陷入沉睡的女孩,形如鸟笼,像是守卫又像是束缚。樱色的长发海藻一般蜿蜒柔软地垂下,中心的女孩双眸紧闭,素净的面容笼罩在结晶形成的纯澈光芒中,宛若雨后新荷,是不染尘埃的纯稚美好。   她站在鸟笼的外侧,下意识地靠近,看上去锋锐的结晶柱体忽然变得柔软富有韧性,它们像两边弯曲,露出恰容一人通过的空隙,无声地欢迎她的加入。   “我就是你,何必不承认呢?”女孩子盈盈的笑声回荡在四周,像是钢针猛地扎进凋零散落的思维中,她遽然清醒,睁开的眼睛正对上小杏淡若琉璃的瞳仁。   惊异从小杏脸上一闪而过,她很快恢复了灿烂娇软的笑颜,“姐姐——”   “你究竟要干什么?”忽视额角一阵一阵的抽痛,真名紧盯着小杏,眼神褪去了纵容,前所未有的冷漠。   她从来没用那样的眼光看过她,那么冰冷的视线,好像无比憎恨无比嫌恶。小杏攒紧手指,敛起笑容,揭开了伪装后,一丝表情也没有,就像被暴雨冲刷过后的沙滩,空落落荒凉一片。   “姐姐想问的不止这些吧?”她背过身,尽力保持语气的平稳,“那些莫名其妙出现的画面代表着什么?我的目的是什么?姐姐现在的躯体又是怎么回事?”   “我能告诉你的只有——姐姐即将在那个容器里复苏,而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姐姐!”女童的语气突然高亢,她像是重新获得了源源不竭的动力,转过身,琉璃色的大眼里燃起了熊熊火焰。   “以后,以后就不仅仅是偶尔地和她共享五感了,很快姐姐就可以正式接受她的身体了!”小杏捧着脸颊,好像畅想到美好的未来,心情极好地单脚旋转起来。   “你在说些什么?”真名用力地按着额头,眼前的景象不停晃动着,忽近忽远。   “……还可以随时随地地看看亲爱的亚当在做什么……很方便的哦~”   突然逼近的小杏嘴巴翕合着,极快的语速下话音飞速流过,捕捉到的只言片语却在心底生根发芽。   看看集在做什么吗……还有Triton。   TBC 作者有话要说:  在BL堆里写BG什么的,也挺刺激的吧 ?   ☆、White Lie in Black   如果我有一小时的爱,如果这是我被赐予的所有的爱,在人间中一小时的爱,我想用这爱连起他,我想与他同在。   似乎陷入绝境了。狭小的直升电梯里,集的目光扫过瘫倒在地的城户研二,越过身侧的楪祈,落在另一侧正通过通讯器和鸫沟通的涯身上。   金发少年神色始终未变,一手搭在枪支,看似闲散的姿势透着难以抵挡的气场。破坏核的计划完全失败了,鸫带来了更糟的消息——leukocyte 1已经从轨道上坠落,整个东京即将毁于一旦。同伴们的牺牲、集的妥协全都变得毫无意义。真真正正的危急关头,他依然是一副千军万马尽在掌握中的自信模样,沉静平和甚至漫不经心的表层下无人知晓他内心的挣扎起伏。   所有的方案都无法实施,只除了……阖了阖眼帘,涯转眸看向站在角落的祈。察觉到他的视线,粉发姑娘转过身,定定地望过来。即使到了这个时候,她依旧鲜少表情,秀美的脸上无波无澜,恰似摆在橱窗里精致的布偶。   相似的面容,截然不同的脾性。涯凝视着祈澄净的绯色眼瞳,又一次不可抑制地想起另一个女孩。片刻后,他移开视线,目光转瞬沉然。   可行性最高的计划却需要一个牺牲者。这个人绝不会是集,不应该是祈,研二……研二已经付出了足够多。   理所当然的……   他早已深陷泥潭,满身污垢,身负罪孽,但仍旧想活下去——为了那个暗自承诺的未来,即使化身恶鬼,也要从地狱尽头归来,解开缠绕在她周围的厄运的绳索,还给她一片安宁的未来。   但是,不管什么原因,集不能死在这里,祈和研二、所有被他欺骗的同伴,恙神涯亏欠他们的,也许永远都无法偿还。   【至少珍惜自己一点。】   【请务必小心。】   【我等你们回来。】   女孩饱含忧虑的叮嘱如在耳畔,他仰起头,高光跌进眼睛里,留下稍纵即逝的雪白亮点,这些亮光抹去表层的迷蒙,映在一片青灰色中,现出内里冰冷的锋芒。   他是个赌徒啊。   涯短暂地笑了笑,低头正对上集的目光,平静的语调带着尘埃落定的释然:“集,拿出笔。”   “——啊?”   “GHQ给你的笔。”终于做出抉择,涯显得格外有耐心,嗓音不急不缓,惯常凌厉冷然的气场消退,神色依旧古井无波不见起伏,却多出了几分沉静的缓慢的安宁气息,是一种千帆过尽喧嚣尽退的最终时刻的平静。   “……你想用它做什么?”对方语意淡淡,不见起伏却有着直入人心、驱使人下意识服从的力量。集怔怔地掏出笔,来不及思考涯为什么会知道,须臾怔愣之后,他开口询问。   接过集递过来的笔,涯意味不明地瞥了他一眼,唇角勾起,牵连起的一抹笑容里夹杂着浅淡的讽意,无端令人心悸,“它是白血球的目标。”   微微一顿,涯举起它,扫过闻声看过来的祈和研二,进一步解释:“只要集按下上面的按钮,白血球就会以这支笔为目标,狙击我们。”   诶?!集惊惧地退后,直到背脊抵上冰冷的金属壁。   【不管恙神涯在哪里,只要你按下红色按钮,他都会得到应有的惩戒。】那个叫嘘界的人是这么说的,集低头避开众人的视线,强压下心虚,暗自思索。那么……嘘界误导了我,惩戒的意思并不是抓住涯,而是彻底捣毁葬仪社,包括我自己在内,用坠毁的卫星击毁全体……正是惩戒的一种。从一开始,就是弃子吗。   愤怒的火焰势不可挡地蔓延,所过之处尽是狼藉。集深吸口气,竭力平缓起伏的情绪,涯在说什么,他已经听不清,只是全身绷紧,一动不动地盯着紧闭的电梯门。   长久的凝视中,眼睛像插入了锋利刀片,尖利的疼痛激起生理性泪水。集闭上眼,抬手抹去它,   再睁眼时,电梯已经停下,金属门缓缓打开,从越来越大的空隙中泻出的灯光很快被粘稠的黑暗吞噬大半,只好卑微地匍匐在电梯门附近的地板上。   涯率先走出去,研二和祈紧随其后,集略略迟疑,跨出一步,融入电梯外茫茫的暗沉之中。也许   因为视觉暂时被屏蔽,其他器官的感知能力变得愈加敏锐。源自恶质黏腻的黑暗深处,有人踩着节点不急不缓地走过来,每一步都恰好踏在集呼气吸气转换处,不自知间他像被无形的手攫住咽喉,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哽在胸口。   脚步声渐渐消弭,来人停在光暗交接处拖成的弧线上,对于敌对的双方,恰恰是最适宜安全的距离。然而这样看似有礼的举止中潜藏着更深层的不动声色的窥伺,他最终站定,一个抬眼间,身后的暗沉一瞬变成映衬他的布板,如有实质的粘稠恶意扑面而来。   “看来,你没有按下去呢……”男人巧妙地停顿一下,接着宛如轻唤着情人的名字深情地呢喃,“樱满集君。”   集被自己的联想惊得要吐出来,幸而最后他克制住愤怒和恶心,只是低呼出对方的名字:“嘘界。”   男人似乎对集抱有难以言喻的兴趣,他低笑一声,正要说什么,却被涯打断。   “嘘界吗。”薄唇微启,涯迎上嘘界包含着窥探恶意的眼神,未变分毫的神情中透着一种冷静的压迫力,“做个交易吧。”   男人偏偏头,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我用这个解决卫星的事,”涯拿起信号笔,直视着嘘界的目光说不出的冷锐,夹杂着一往无前不可抵挡的强大气场,让人在一阵心惊胆寒中不由地妥协,“作为交换,包括樱满集在内,将   葬仪社全体成员的文件从GHQ的数据库中一点不剩地清除。”   即使被这样的压迫力环绕着,男人依旧游刃有余,他仿若丝毫未觉,夸张地鼓起掌,“的确呢,白血球会向那支笔所在的位置发射,因此只要使进行发射的卫星和下坠的卫星与这支笔同处一条线上,就有一定几率击毁卫星。”   “在这么紧急的关头想出周密的计划,不愧是我观察已久的对象啊,恙神涯君。”男人歪头,扯出不怀好意的笑,紧盯着涯的独眼流露出真诚的好奇,“不过……由谁来按下按钮呢?必须有人作为目标,不是吗?”   “由我来。”扫过其他人惊诧紧张的表情,涯淡淡开口。   “涯——!”   无视了城户研二的惊呼和集不明所以的眼神,涯平静地看着嘘界,冷峻的脸上无波无澜,平静到令人忐忑,“那么你的回答呢?”   男人加深了笑容,裂开的嘴像被割裂似的现出刻意夸张的笑意,“成交!”   +   集在高台上望着站在发电所上的涯,无数个念头搅在一起,吵吵闹闹地纠缠不休。他扭头求助似的看向身侧的楪祈,低喃出声:“到底为什么……”为什么涯会这样做?当初不择手段牺牲同伴的人为什么又摆出这幅“自己送死,拯救东京”的样子!   烦躁如同芥草,细细地盘成一团一团,聚集着热量,只等待着临界点的来临。粉发姑娘静静地凝望他,绯色的眼瞳秋水般沉静平和,澄澈无瑕,也空无一物,只是映照出他不安、急躁的模样。   他忽然泄了气,撇开眼,肩头一重,偏眸看过来,女孩子毫无预兆地昏倒在肩上,像是被窃取了灵魂般,毫无生气地紧闭双眸。伸出的手将将碰到祈垂下的头发,遽然间,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微妙气息猛地袭来。   心神蓦地一滞。层层叠叠的阴影里模糊地凸出一个纤弱的身形,她像是突然出现,又像是始终站在那里。   足尖点地,轻盈优雅宛如舞蹈,她无声走出阴影,手中似乎提着什么,隽秀的面容慢慢暴露在光线下。少女——不,称之为少女为时尚早——她正值豆蔻年华,眉目秀丽优美,虽尚显稚嫩,却带着宛如骨子里透出的纯真宁和。只是那样貌与祈十分相似。   集瞳眸一缩,不知名的情感哽在喉间,他仿佛一瞬被摄住魂魄,愣愣地呆在那儿。   女孩弯唇莞尔。笑容很浅,但明澈安宁,恍若此去经年,万般更迭后仍旧保留着最初的纯真温柔,仿若青松顶端一捧簌簌落下的新雪,映衬得星光失色。   集却猛然一惊,他终于看清她提的东西,没记错的话,那似乎是斯坦纳原来的操控者,不知道是叫达利鲁而是达利尔的年轻军官。这个人本来是很凶戾的——集还记得他暴打六本木居民的残酷模样——现在却被她轻易地提着。那股让人寒毛直立的气息愈发浓重,也愈发熟悉,就像有   什么被遗忘,但仍残存着不断惊醒他,使他不自觉地扶着祈后退,离开危险的源头。   放下手中的东西,女孩敛了笑意,眼眸恍似不经意地移开,向下望去。视线的终点,金发少年被森森燃烧的火焰环绕,热浪激起的气流流动带起发丝的疯狂漂移,他凝望着手中的信号笔,宛如凝固的雕像,青灰色的眼睛里燃烧着丛生的幽幽凉火,仿佛时间也凝滞不动。也许想到了什么,他微微一笑,驱散了容颜中凝重的沉思,映着漫天跳跃的火光,别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真名略略失神,一秒也许更短的时间里,她收回目光,走上前,偏头看向一脸防备的褐发少年,“好久不见……集。”   集抿着嘴角,不着痕迹地小步后移。女孩不以为意地继续靠近,她看着集,更像是透过他凝望着虚空某一点,好似陷在自身的情绪里,轻喃:“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刻重逢。”   少年缄默着。状似怅惘的情感从眼中一闪而过,她似乎也并不期待回应,反而望向倒在   他身侧的祈。粉发少女毫无生气地沉睡着,好像丧失了精魂后的木偶,不会再醒来。真名注视着她,感受到她们之间奇妙的联系,就像她的灵魂沉睡在她体内,这是恍若半身般毋庸置疑的羁绊。   她朝着祈伸出手,错觉似的,有什么咔哒一声连上。   【我们是一样的。我就是你。】熟悉的嗓音打着旋儿,跳跃着散开。   【所以,你会保护集,保护Triton吧?】这一次她没有躲开,没有否认,屏息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啪——!   突兀的疼痛使得真名从半梦半醒的状态惊醒,她伸向祈的手臂被打开,少年警惕地盯着她,说了见面以来第一句话:“你要对祈做什么?!”   真名双眼睁大,呆呆地看过来,一眨不眨的珍珠色眼瞳泛起一点涟漪,很快又沉下,恢复初始的静寂,沉静到有些压抑。   被那双眼睛盯着,集莫名有些心虚,他目光游移,不确定自己是否太过分,犹豫中,只听得女孩静静开口:“你不想救大家吗?”   她正抬头望着他,一点细碎的发丝贴着脖颈滑落,黑沉沉的夜色下她的脸色白得透明,刹那间似乎闪着晶体的光泽,这一切都使她看上去太过纤弱,但此刻她看不出神色的静谧面容,竟是压抑感十足,让人不由惴惴。   “我想救他们……不,我要救他们!”起初的轻喃愈发坚定,少年目光灼灼,神情坚毅地回视。   真名歪头,弯眉笑了一下。霎时间光芒大盛,螺旋状的耀目光带倏尔浮出,如同纠葛不断的命运链条盘旋缠绕着,束缚着他们。   【是的。】细缕般飘忽不定,微弱的回答,她终于等到了,不止是来自遥远的要塞,还有在楪祈体内恢复自主意识的那部分。   光芒的中央是看上去醒过来的楪祈,仿佛是初生的婴儿,眼神单纯明澈的她从胸口向着集伸开手臂。她身后,松口气的真名转过身,微微侧过脸,唇角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来取你的黄金吧,我的王。”   流转着狡黠笑意的眼眸映出融合了万花筒的新型武化,真名强忍着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震荡感,挣开无形的锁链,后退着转身,翻过栏杆纵身跃下。   +   涯在真名走出阴影的时候,就发现了她。像是遥遥的一种感应,他感知到她存在的一瞬,呼吸蓦然凝滞,甚至下意识忽视了从通讯器里传出的鸫的倒计时。   真名……为什么会这里?   枭呢?   算了……是因为集遇到危险了吗。   散落的想法如同嗡鸣的蚊虫横冲直撞,打乱理性的思维,搅乱逻辑,激起阵阵尖锐的痛感,扰得头疼欲裂。   但这一切在看到她的刹那都消弭了,某些东西似乎都不再重要,青灰色眼瞳触及一片珍珠红的瞬间,他伸出手臂,像是做过无数次那样,轻松地接住跃下的女孩。   接下来的发展却完全出乎意料。真名飞快地从他怀里跳下来,猛地抓住他握笔的手,似乎要把信号笔夺过来。   涯反应更敏捷,他举起手臂,远离她可触范围,又侧首看过来:“真名……”   “你不觉得我拿着更好吗?”蓦地打断对方的话,真名觑了眼涯,唇角挂起轻软不明的笑,“毕竟,我已经死了啊。”   这样的回答显然在涯预想之外,以至于他惯常镇定从容八风不动的神情都微妙地松动了。   真名似乎只是小小抗议一下,她站在他身侧,状似随意地握住他垂下的左手,沉默地抬头,凝视着星空的眼神含着几分近似虔诚的专注。   摆出这幅姿态明显是拒绝沟通的意思。   淡定如涯也不由感到无措,他竭力压制着洪流般骤然涌现的情感,扶住女孩的肩膀,一种混杂着焦灼和喜悦的矛盾情绪使得他的措辞有些支离:“真名……这里很危险……”   他依旧没能说完。   “涯——!”   女孩的视线越过他,瞳仁里反射出虚空璀璨夺目的银色光芒。   涯转过身,集举着巨大的虚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这是?”   “融合了万花筒的祈的武化,”集用余光瞄了眼真名,简略地解释,他很快移开视线,郑重又兴奋地看着涯,“涯,它的用途,你知道的吧!”   涯一怔。用万花筒来反射攻击吗。但是白血球的原理和激光炮略有差异,能够奏效吗?   尚存疑虑时,他感觉到真名握着他的手微微用力,顺势垂下眼睛,女孩正凝眸认真专注地看着集,低低的话语倾注着信任和几不可察的欣慰:“一定可以的。”   涯抬手扶起挂耳,里面传出鸫跃跃欲试的声音:“离发射还有三十秒!”   那么……他淡淡笑起来,对着通讯器:“全员,挺住三十秒!”   筱宫绫瀬驾驶着斯坦纳,拦截下几台不怀好意企图狙击涯和集的GOCE。高速移动的子弹摩擦着空气,划出摇摇欲坠的火光,继而在半空中轰隆一声炸开,激起更强劲的热浪。   炮火聚焦的通道上,涯看着集,语气平缓,“准备好了吗,集?”集举起了银色虚空,身侧的真名开始倒计时。   “三——”   蓝色按钮。   “二——”   依旧是蓝色。   “一——”   涯按下红钮。   刹那间天穹之上铺就一层壮丽绚烂的浩瀚流光。枪状虚空顶部的万花筒将一号白血球释放的激光反射,继而连着击毁二号白血球,卫星陨落的碎片切开夜空,汇成一条光带,闪耀着奇异炫目的光,明明暗暗,仿佛永不止息。   在这样盛大灿烂的间幕中,涯不经意地低头,一旁的真名正仰望着夜幕,璀璨的碎光星星点点地落在她的眼瞳里,映衬得她的眉眼静谧美好。凝视着那些交错打落在她眼中的辉光,恍若穿过了茫茫的时光洪流,然而这不过是一刹那的垂眸。   他反手握紧她的手。   +   与此同时,茎道和小杏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仰头望着广阔无垠的穹顶。粗眉少年漂浮般地立在晶莹剔透仿若异次元的屏幕内,金色碎发紧贴在脸侧,他双手抱臂,笑意纯良:“干得不错哦,小杏。科库托斯已经开始震颤。‘她’不久就会彻底苏醒——”   小杏罕见地有些低落,她垂着头,少年另一句话轻飘飘地滑过耳际:“为了她深爱的王。”   她闭上眼,不断回想起少女质问似的话语。半饷,抬起头,屏幕已重归死寂,她只好讷讷地询问一侧的浓眉研究员:“呐,茎道,樱满真名是夏娃吧?”   对达特守墓者保持着绝对敬畏和恭谨的茎道向来不屑于应付她,他略略点头,算是答复。   本不会穷追不舍的小杏却又一次发问:“夏娃是真名姐姐吗?”   “……”   大概是不想再和她浪费时间,长久的静默后,是茎道毫不在意转身离开的声音。   小杏捂住脸苦笑。会纠结这种问题的她真是个傻瓜,但那是姐姐啊……   +   令人压抑的沉默同样游曳在涯和真名之间。   集利用虚空成功击毁坠落的卫星,GHQ会作为“东京的拯救者”向市民们宣告危机已经化解,在此之前,涯和嘘界达成了暂时的停战协议。   短暂的平和时光。涯和真名坐在高层顶部宽广的平台上,空阔铺开的空间里,苍茫垂下的夜幕似乎触手可及。气氛却没有因此缓和,真名缄默不语,却没有人会忽视她。集因为这种“险恶”的气息悄悄溜走,她的视线追逐着他的背影,最后停留在它消失的阴影处。   紧绷绷的平静仍然持续着,真名像是丧失了耐心,站起身,向出口疾步走去。   “方向错了……”肩膀被无法挣开的力道突然扣住,头顶是夹杂着笑意的清润低缓的嗓音。   真名只得停住,侧过脸,却猛地一惊。   轻捏住女孩的肩膀,涯低头靠近她,他的鼻尖几乎要触到她的皮肤,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眼睫低垂的弧度。   抬起眼眸,那双青灰色的眼瞳里映出她骤然失语的模样。她脸上默无声息的冷漠被悄然击碎,慌乱失措躲闪间苍白的脸颊错觉似的染上一抹红晕,倒有了几分少女的青涩。   保持着暧昧的距离,涯垂着眼眸,凝望她的眼神专注毫无旁骛,他像是单纯地疑惑着询问:“……你在生气吗?”   “我生气吗?”她低低地重复一句,那种令她神情松动柔软的东西仿佛烟消云散了,她平静到反常,再次抬头时,甚至微笑了一下。她唇边噙着笑,那样的笑容并不像平时那般温柔安宁,反而蕴含着灰蒙蒙的恶质的期待。   “你可是亚当的候补啊,”她歪着头,“虽然那种东西随时都能找到替代品,但也不能随意丢弃啊……你的生命就算是你自己也不能随意放弃,它是属于我的。”   涯完全没有被打击到。相反,他的眼眸中迸发出夺目的神采,这种光芒穿透了惯常的淡漠洞彻使得冷峻的气息不可抑制地柔和下来。某种猜测让他觉得思维短路,词汇难以连接成句:“所以,你并不是因为……我把集放在危险的境地……”   真名明显一呆,眼睛睁得大大的,她再也无法保持方才嘲讽的笑,半饷她把脸埋在涯心口,声音透过布料传出有些发闷:“你是笨蛋吗?”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真的抛下集不管……所以,刚才那种事,不要让它再发生了。”   手心被汗水浸湿,真名合上眼帘,那双眼眸仍浮现在她面前,充斥着死亡和毁灭气息的……Triton的眼睛。   他其实是期待着终结的吧?她忍不住这样想,毫无生气的眼神……只是因为一股执念般的力量支撑着,才坚持着活下去,即使充满了辛酸、愁闷、不堪忍耐的痛苦。   直到此刻,她才发觉她之所以无端烦躁,变得反常,其实是在害怕,害怕他会放弃,最终踏入死亡禁地……永恒地终结。   所以,答应我吧,Triton。她在心中默念。   再一次地,涯没有让她失望。他伸手抱住她,恢复冷静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安宁的震慑力慢慢地流进她心里:“如果这是你的愿望。” 作者有话要说:  姐姐生气了,应该不会显得无理取闹吧?   ☆、Refrain   爱是恒久忍耐,永不止息。   想丢掉沉重的躯壳,重新做一个人,把错误全都抹掉,只留下白纸一样的光辉无瑕。   “小男孩是什么做成的?   青蛙和蜗牛,   还有小狗的尾巴~   小女孩是什么做的?   糖和香料。   都是那么的美好”   梦境里是一片浩远的海。将暮未暮时分,笼在天穹外的浅浅金芒不经意地遗落在海中央,随着海风轻轻波动,恰似亘古之时神祗静谧的眸光。那片杳杳的温润水色就这样以温柔而壮阔的方式从眼前茫茫地延伸至辽远的天际。   女孩声色清澈,哼着不知名的曲调,烂漫柔软,毫无阴霾,好像尚未识得人间愁苦,好像春花从来灿烂。他偏眸看去,被暮光晃了一下。眯着眼睛,面前女孩的背影忽而模糊遥远,晃眼的阳光像被加了滤镜,柔和温顺地环绕在她身侧。斜辉之中,她回过头,对上他目光的刹那,绽开笑靥,呼唤他的名字:“集。”   梦从这里中断。   集从手臂间抬起头,褐色头发蓬松地翘起几根,双眼迷蒙,和梦境同步的明媚日光让他不由怔忪。他梦到了许多许多零落的画面,在苏醒的瞬间遗忘大半,仅余下一股久违的怀念到惆怅的情绪淡淡地氤氲。   温暖怀旧,惹人眷顾。   砰砰——   接连的敲门声。集蓦地站起来。   绫濑通常都是直接开门进来,会敲门的...是祈吧?   在意识到之前,笑意已抵达唇角。将一丝若有若无的怅然抛在脑后,大步跨至门后,扭转把手。门外果然是祈静静地等待着。   粉发女孩抬起头,秀丽美好的脸颊无甚表情,但那双眼眸在注视着集的时候,越来越多地流露出自己的情绪。“集。”她轻唤着,眼神近乎温柔,一瞬间和梦境重合。   如是联想让集下意识地有些无措,他抓了抓凌乱的头发,借故避开祈的视线,随口问道:“祈为什么会在这儿?”   “……我想和集待在一起。集不在的时候,周围很冷。”女孩神情淡然,陈述般的语调不见起伏,“涯说这就是寂寞。”   缺乏某方面常识而显得直白,毫无自觉地像这样说着暧昧不明的话……集按捺下不受控制涌出的甜蜜,不断地回想祈跑进涯房间的那一幕,嘴角发苦。涯,又是涯让她说这些吗?它们的含义,她真的明白吗?   绝对不再自作多情的集收回不自觉投注在祈身上的目光,逃避似的扫视着四周。一番话语间,他们已经走下楼梯,旋转楼梯正对着的大厅意外地安静空旷。   “大家都去哪了?”反复地逡巡,没有发现一个人,集果断放弃了。   “大云在地下训练场,阿尔玛、城户待在酒吧里,鸫、枭和绫濑在厨房。”   这里还有厨房吗?不过,连酒吧都有了,有厨房也不奇怪。啊,不对,重点是为什么会在厨房?!集惊讶又疑惑地看向祈,带点询问的意味。   祈声音轻飘飘的:“枭和茉奈小姐一直待在厨房里,鸫好像从屏幕里看到什么,拉着绫濑过去了。”   Mana.   意外地听到这个名字,集有些怔愣。   白血球事件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那个突然出现在发电所、酷似祈的女孩也留在了葬仪社,据说她曾经救下了涯和枭。总之,只有葬仪社的高层清楚她存在的原因,但大家很淡定地接受了涯带回的女孩,就像涯做什么都是合理似的。集暗自吐槽。   会这么想倒不是说对她有什么偏见。事实上,初见时她周身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已经淡退地了无痕迹了,宛如错觉。相反,她像是刻意消减自己的存在感,如同冰下清泉,悄无声息,却有着温凉的融合。   即使容貌肖似祈,她和祈的分别也一目了然。虽然笑容明朗,却永远像笼在雾霭里,无形地和周围隔开。敛下笑意的时候,眼神淡而遥远,温柔和冷漠矛盾地交织成迷雾般的气息。他始终对她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刚开始是仿佛源自心底的恐惧惊惶,初始的畏意潮汐一般退却后,残留下历久不散的伤怀,好像有什么弥足珍贵的东西被摧毁遗忘,仅余残骸疮痍满目。   它那么浅淡,真实地存在着,让他不能坦然处之,不得不在意她,直到无意间触及那个时刻。   那是个阳光过分明净的午后,他刚从绫濑的魔鬼训练里脱身,疲惫地走出地下训练场,踏上楼梯最后一阶,走过转角处的一刹那,她的身影突兀地进入视野内。罕见地,涯没有在她身边。而他单独面对她,总有点措手不及的慌乱,以至于呆愣了一会儿,才发觉她是闭着眼睛的。   头倚在玻璃墙上,日光经过过滤打在她周围,也许是因为光线,她微扬起的脸泛着晶体的光泽,白得透明,仿佛即将羽化消散。脆弱易碎的美丽,如此耀目,让人心惊。   小巧的耳机仍挂着耳朵上,连着的白线从耳垂逶迤而下,在樱色发梢下露出。   沉谧恬淡。   有那么一瞬,他甚至想走过去,摘下她的耳机,去听听她是在什么样的音乐下安然沉睡。但下一秒,他就被这样的想法惊住。   僵在原地没多久,眼前出现了涯的身影,集下意识地躲避,屏息紧贴在拐角另一侧的墙壁上。   涯似乎刻意放轻了脚步,所以直到他走近,集才猛然发觉。   集侧着眼睛看过去,涯恰好弯下腰,迤逦垂下的金发遮住了神情,他缓慢地伸出手,指尖在触及她的刹那,蓦地停滞,隔着薄薄的空气微妙地悬在眼睫之上。停顿了几秒,他拨开女孩的额发,划过前额,仿佛面对着易逝的幻梦,轻柔犹豫,不愿惊动它。   优柔地,小心翼翼地。这些好像永远不会出现在涯身上的特质,不经意地透过一个动作泄露出来。那个人真的是恙神涯吗?欺瞒、威逼、强迫他加入葬仪社的涯?集忍不住怀疑。   那边,涯已经抱起她,也许是因为突然的悬空,她迷茫地睁开眼,在看到涯后,自然地靠在他胸口蹭了蹭,呢喃了一句,又闭上眼,不设防地睡过去。   樱色发辫和涯肩头滑落的金发交缠成亲昵依赖的姿态,落在视网膜上,留下鲜明不灭的影像。意外地和谐默契。   集想起大家对她身份的猜测——从祈的复制体到涯失散多年的妹妹甚至青梅竹马,不一而足。但不管是哪种,她一定是对涯非常非常重要的人。他的心慢慢平静下来,仿佛惦念了许久的东西,几经坎坷,以意料外的方式得到了承诺,那份忐忑也随之消退。   晃神中,涯突然看过来,青灰色眼瞳中眸光锐利得刺人,继而又像是不在意地抱着她离开。集心有余悸地收回视线,站在那里半饷,不知道为什么地笑出声。他转过身,不远处的平台上,绫濑正看着涯走开的方向,眼神明灭不定。   仿佛时间也随着她的凝望停滞不动,集突然沉默下来。   他和祈,绫濑和涯...人为什么要有憧憬恋慕这种心情呢?   +   忆及沉重的事,不免消沉。集叹口气,迎来身旁少女歪头疑惑的视线。他提起嘴角,若无其事地扯出笑容,提议:“祈要和我去看看吗?”   “只要和集一起就好。”   少女默默牵住集的手,走向一层。两侧的金属幕墙反射着冷白色高光,同样制材的地板上倒映出两人交叠前行的身影。沉默并未持续太久,祈打开廊间尽头一扇不起眼的小门,别有洞天的空间里传出了熟悉的声音。   “绫姐——快把水拿过来!”元气满满的鸫。   “呼——为什么我在做这么蠢的事……”绫濑无奈地叹息。   “茉奈小姐,放过糯米糊吧……”枭听上去要哭了。   然后是女孩无辜的嗓音,藏着几不可察的笑意:“咦,不是这样吗?”   “所以说,你们在干什么?”集拉着祈,站在门口探头问道。   “吆呼~”鸫刷刷地举起不知从哪里拿来的纸板,上面潇洒地写着几个大字,“厨艺大比拼!欢迎加入我们。”   无视了集的一脸囧然,猫耳少女说得眉飞色舞:“这边是鸫x绫姐组,对面是枭和茉奈酱。祈,你要参加吗?不过,要带上集哦~”   能来个正常版的解释吗?集暗自腹诽,一旁的祈却罕见地露出很感兴趣的表情,眼含期待地望着他。   可是他不会啊...   正迟疑时,枭站出来,语无伦次地回答:“阿诺,是这样的,茉奈小姐想做和果子,然后...总之...鸫说‘不如来比赛’吧,就是这样...”   “不觉得很有趣吗?”最里面的樱发女孩转身,别过头,唇角微弯,金色浅芒映在眼瞳里,一片清澈的温柔。   似曾相识的场景让集无意识地皱眉,真名仿佛随口一说,转过头,状似专心地折腾手中的淀粉块。   软糯的粉团被揉搓成奇怪的形状,她垂下眼睫,沉静的模样无端透出一丝怅惘。   她陪伴着他,即使是在遗忘过往的短暂时光里,也下意识地把目光倾注在他身上。集...真的长大了。   他身侧的少女,她的样子,熟悉到不抬头去看,也了然于心。像照着一面奇异的镜子,她的时间永远被固定在十年之前,里面的人影却青春明媚。也许是惩罚,她失去了歌唱的资格,现在的她究竟是什么?和天启病毒共生的怪物吗?而那个少女——她难以不去在意——像是她的对立面,歌声空灵,满身生气,她是一个新生的生命,宛如一张抹去所有错误的白纸,光辉无瑕,纯洁灿烂。   尽管这样,她不打算否定自己。眼前滑过一双摄人心魂的青灰眼瞳,她弯了弯眼睛,抓起手边的瓷瓶向手中的粉团倒去。   一边的枭不忍直视地捂上脸,少年清亮的嗓音染着无奈和些许惊疑从指间透出:“茉奈小姐,你到底放了多少芥末?”   真名扭头看他,眼角弯成温暖柔和的弧度,拿起她所有的杰作,放进他身后的烤箱里。动作干脆果决,毫不拖泥带水。   嘀嗒——烤箱开始工作。真名冲着鸫,“看来是我们领先呢~”   枭看着她微笑的侧脸,莫名一寒,他默默退到集身旁,小声问道:“集先生,这样没问题吗?”   “...只要不吃,应该没事吧?”褐发少年迟疑着。不过他很快顾不得枭的担忧,祈拉了拉他的袖子,一本正经地指着芥末酱,拜托他拿过来。   不是吧?   +   厨房里气氛热烈。另一侧,初步商定了和供奉院家族合作相关事宜的涯和四分仪从会议室走出来。以往安静的走廊响起一片叮叮当当的嘈杂声音。涯停住脚步,循声看去,几乎一下判断出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抬起手肘,无奈地抚了抚额角,转身对四分仪留下只字片言的交代:“暂时按照这个方案来。”   身后的白发男人缓缓站定,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想起最近葬仪社内部流传的猜测,镜片后的眼睛流露出古怪的笑意。   +   鸫组、祈组、真名组的糕点经过烘焙,最终完成。集和枭相觑无言,没人想身先士卒。女孩里鸫大概是第一次制作的缘故,分外兴奋,厨房门敞着,毫无隔音效果可言地把她的嗓音原原本本地传到走廊上。   “——鸫。”   猫耳少女闻声回头,金发首领双手抱臂,神色沉谧无波,他扫过她的脸庞,眸光浅淡,波澜不惊。   鸫吐了吐舌头,举起纸板,言简意赅:“做糕点。”   裙摆轻柔地摇曳,激起停滞空气的对流,真名走过来,拿起托盘,偏头凝睇他的眼神暗含期待:“专门留给你的,不尝尝吗?”   涯垂下眼帘,真名仰着头,脸上沾染着几抹淀粉,她显然没有察觉,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眸光冷淡的眼睛慢慢柔和下来,他伸手拭去她脸颊上的粉末。   鸫乖觉地推着绫濑的轮椅走开,集也拉住祈溜走。   涯审视似的盯着盘子里畸形的面团,真名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可以不用吃的...”   余音未落,涯已经拿起一个咬了一口,他微微笑起来,“我会把它们吃光。”   沉默了一会儿,真名拉了拉他的手,涯顺势俯下身,女孩伸出胳膊,把脸贴在他额头,小声说:“只吃我做的。”   他忍不住扩大笑意,伸手柔柔抚过她的眼睛,倾身吻上去。   +   门外的角落里,褐发少女移开视线,一直攥着的双手无力地松开,她对着担忧地看着她的少女尽力微笑,“走吧,鸫。”   鸫默默推着轮椅,筱宫绫瀬垂着头,捂着脸,竭力抑制身体的颤抖。   她还记得初次见到涯,分明和她同龄的人,却不怒自威,沉稳到不见情绪波动,仅仅是抬眼间的一个目光,就令人下意识退缩妥协。风轻云淡,偏又透着难以抵抗的强大气场。   好像永远冷静理智,因而那点不自知地流露的温柔往往引人眷恋。他给了她双腿,一个新的世界。从心而言,他对她而言不只是首领。崇敬中不由自主地掺进憧憬。挫败又不甘地在意他对祈的看重,甚至少女情怀地想过他这样的人会钟情什么类型的女生,终究无解。虽然葬仪社的大家猜测过他和祈的亲密关系,她却出于某些道不明的直觉,不想把它归为“恋慕”。完全属于冷色系,似有似无地和周围的世界笼着隔膜,这样的人真的会有恋心吗?   直到...她出现,那个涯带过来的女孩。她和祈样貌相似,她像一层迷雾,莫测难以看透...她是涯无比珍重的人。他看着她的眼神那么的专注柔软,相比之下,之前她以为的温柔只能算作温和。她出现在他视野内的时候,好像那层令人退避的冰冷锋芒都如光中朝露无声消弭。   他隐藏地那么好,直到她出现,她才发觉他的心里有一个空洞,仅等待着早已注定的那个人,旁人于他,不过是过尽的千帆。一个简单的动作原来真的可以泄露出那么多的情感。他一直爱着,爱得深挚又克制,只是静水流深,不为人知晓。   对上他,她的钦慕一败涂地。   ☆、Fading   对于世界,你是一个人,但对于某个人来说,你是整个世界。   “你看到了吧?”筱宫绫瀬看着玻璃幕墙前的身影,沉默半饷后意味不明地发问。   真名微抬眼眸,纤长的手指抵着玻璃,高台之上的天穹一片混沌空虚,星星点点的光亮散布着,陷落在沉谧无垠的黑暗里,带着无处逃离的窒息感。   “祈和涯...他们... ”   苍茫夜色挟着闷热的湿气扑过来,溅落在玻璃后的樱发女孩脚下,她眼角低垂,血色不足的苍白侧脸罩在冷色灯光里,透出几分模糊轻缈的忧郁和恍惚。   “他们...有时候会像这样一起...”褐发少女移动轮椅慢慢靠过来,犹犹豫豫地斟酌着措辞。终究没有什么其他可以替代的词汇,说不清怀着怎样的心情,她声音低下去,缓慢地说:“像这样的事,一个月会有两三次,大家都心照不宣,所以应该没有人告诉过你。”   真名摊开手贴在玻璃上,水汽在手心氤氲开细密冰凉的湿气。那点渗透力极强的冷意飞快地窜进皮肤里,随着血液蔓至全身,她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或者只是维持着那样的姿势,气氛随着她凝滞在虚空外的视线沉寂下来。   沉默了很久,她夹杂着茫然,混乱地开口:“抱歉...能...离我远点吗?”软软的话音断断续续,好像每吐出一个字眼都很消耗极大的精力。   筱宫绫瀬一时没有听清,但不妨碍她看出女孩的异样,她进一步靠近,逡巡着对方的神色,“你怎么了?”   遽然间,暗云飞涌的天空被一道青白的闪电撕破,雪亮的光芒划亮了玻璃,清晰地映出女孩的面孔,从眉尖开始,银紫色的晶体仿佛有生命般密密麻麻涌出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着余下完好的皮肤。   真名下意识后退,远离反射出的镜像,遮住脸颊,手指触碰到的仍是光滑的皮肤,但不过是错觉而已。和那天坠落在地、碎成结晶的花型发卡一样,这看似正常的躯壳只是一层空壳似的拟像,源自舍弃了身体和AP病毒共生的她被施舍的能力。   她终于不能再欺骗自己,粉饰太平。她早已脱离了人类的范围,集说的没错。   集还小的时候,她陪着他乐此不疲地畅想过未来的生活,未来的自己。但她的一辈子太短,残留的碎光看上去闪烁璀璨,却不过是远空的星辰消逝后剩余的冰冷幻影。   而那孩子...小杏说的容器就是她吧,不公平地讲,她是因她诞生,但楪祈拥有独立的人格,EGOIT的歌姬,歌声有着直入心扉的透澈,是因为灵魂纯白无暇吗?   所以,集喜欢她,再正常不过了。所、所以Triton...   无意识咬紧唇瓣,那层若有若无的隔膜感突然强硬地昭示着存在感,身边的世界疯狂地抽身后退,她好像蜷缩在真空的玻璃罩,被剥离了听觉,意识不到筱宫绫瀬在说什么。她几近失控地喊着:“离我远点!”   视野内银色和紫灰的色块水□□融地混杂成一团模模糊糊地晃动,细如蚊蚋的声响幽灵一般盘桓着,渐渐高起成交错叠落的凄厉哀鸣。   一片嘈杂里,似乎有女孩子带着笑意的清凌凌的声音,奇异地和谐,又说不出地吊诡。   【你真的这么想吗?】   混混沌沌地,似乎看见玻璃上的镜像挑起眉毛,满是颐指气使的骄傲和不屑。   【一个卑劣的冒牌货而已!】   【真是可笑,我们的“骑士”也被迷惑了呢。】   【那个怪胎,能得到这样的地位,果然这个世界早就该被淘汰了!】   【所以...】   因情绪激荡而尖利起来的声音突兀地平缓柔和,轻如鬼魅,潜伏着不露马脚的引诱意味。   【让我帮你,我是这世界上唯一不会背离你的人。】   因为——   身后是漩涡似的混沌虚空,樱色身影张开手臂,步履款款地走过来抱住她,亲昵地靠在颈窝,吐出的气流夹带着寒气激起条件反射的颤栗:【我是你内心最真实的欲望。】   “茉奈——!”   女孩放下掩住脸颊的手,如同置身圆舞曲中轻盈地半旋转身,正对上筱宫绫瀬掩不住惊疑的眼眸。她唇角上扬,微微低头逼近马尾少女,一错不错地盯住她,近乎病态的纯真和执拗:“樱满真名,记住了,我是樱满哦~”   近在咫尺的瞳眸里一片摄人心魄的暗红,仿佛盘伏窥伺中的吐出红信的眼镜蛇,冰冷危险。抓住轮椅两侧的扶把,筱宫绫瀬克制住后退的本能,昂起头:“樱满?你和集有什么关系?”   “不是‘樱满?’”眼神含着无邪的妖异,女孩伸出手,以清晰却无法阻止的速度攀上筱宫的脖颈,“记不住的话,就把你变成亮晶晶的石块哦~”   “你也是,那个冒牌货也是,这个世界注定要被淘汰掉。”双手收拢,如同对待蝼蚁,随意地瞥了瞥苦力挣扎的褐发少女,她笑得天真柔和,难掩期待。   +   嵌在墙壁上四个方向的巨大玻璃窗敞开着,夜风挟裹着雷雨前闷热潮湿的味道一路畅通地闯进来,搅乱一室死寂的阴翳。单色墙壁,没有任何反映个人特点的装饰物,空寂到过分的恙神涯的房间。   楪祈的血液通过特制的胶管输送至体内,涯半靠着墙壁,手指划过十字架冰凉的架身,仰起头闭上眼,高傲凌厉的气势消退大半,看上去像个安静的平凡少年。   楪祈看了他很久,还是轻声开口:“...涯,你做了什么?”   “你指什么?”仪器屏幕上暗淡微弱的光线很好地模糊了他的神情,涯眼帘微阖,带着几分惫懒漫不经心地反问。   “...恶化了。”粉发少女垂下眸子,“我的血液...这样的‘治疗’最近有点频繁。”   白血球事件前夕已经进行过,相隔不到几天,甚至临时把她从集的家里召回,病情已经紧急到这种地步了吗?涯,你对自己做了什么?   她忍不住担忧,却怎么问不出口,面对集以外的人,她依旧难以直接表露情绪。   “那个啊,”支起手肘,涯终于侧头看过来,模糊的光芒里冷淡的面容罕见地透出鲜活的生气,带着包容的神色,连声音都温柔起来,“是为了达成目标,预先支付的代价。”   语毕,他勾起浅淡的弧度,难得地褪尽冷意,清朗纯净,仿佛蕴藏着无限辉光,如同东京之塔,永恒炫目,永不止息,让人心生希冀。   于是,她也提起嘴角,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那一定是非常值得付出的目标吧。   窗外浓墨似的天空蓦地炸开了一声惊雷。   +   滚滚翻涌的雷声似乎惊醒了施暴者,她起初茫然地睁大眼睛,褐发少女的瞳仁里清晰地映出加害人轻蔑愉悦的神色,她惊惧地松开手。筱宫绫瀬瘫倒在轮椅上,捂住脖颈,痛苦地咳出声。   “对不起——”慌乱无措,真名反反复复地鞠躬道歉,脑海里一片乱码。   这个时候,应该应该拿碘酒。不对不对,没有明显淤青,也许已经造成暗伤了,所、所以,应该按摩吗?   “对不起,轻、轻允许我帮您缓解...”几乎被灭顶的恐慌愧疚吞噬,真名用上敬语,颤抖着伸出手。   意料之中,手臂被攥住。真名抬起眼眸,褐发少女平缓了呼吸,不见了以为暧昧不明的态度,目光凌厉地质问:“你究竟想干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   审视了半饷不断弯腰的女孩,筱宫绫瀬皱着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妥协似的放弃追问,冷淡地留下一句警告,转动轮椅离去。   “我会盯着你的。”   不要妄想对涯、祈和集做什么。   未说出的后半句真切地传进真名意识里,少女的心声透着冷然的警惕。真名垂下头,肩头滑落的发辫掩住侧脸,她勉强地弯了弯唇角,全身的血液仿佛沸腾起来,遍布着火烧炭焦的灼热疼痛,AP病毒的发作刻意地提醒着她方才发生的事。   推开二楼拐角处的房门,她丧失了最后一丝伪装的气力,一室灰暗是最安心的保护色,她像个婴孩蜷缩在角落里,仍止不住颤抖。   很冷,从心底涌出的寒意冻结了她整个孩提时代,漫长的冰河世纪竟然蔓延至今天,即使她早已死去,失去生命,只要仍存在意识,依旧会被吞噬,面部全非,存在着的还是樱满真名吗?   就算死去也如影至随无法摆脱不得安宁。她害怕那个完全不同的自己,像是潜伏在内心却无比真实的猛兽,无法遏制,如此羞耻。看到Triton和那孩子的事,听到筱宫的解释,她竟有一瞬想狠狠折磨他们。   为什么会这样?妈妈,真名快要坏掉了吗?   女孩跪坐起来,仰望着无星无月风雨欲来的夜空,无望地祈祷。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她轻喃着圣经里的教义,眼前却如走马灯般接连闪过不同的场景,时间疯狂地后退,定格在生命中最后一个夏天:第一次遇见Triton时闪着温柔金光的海洋,喜欢过的对方羞涩腼腆的笑容,还有后来的无可奈何——她吻了集,狠狠地虐待了Triton。   怎么办呢?如果能让这些都不发生,不,她已经控制不住了,她害怕着失去自我,不仅是因为只有那抹意识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抹掉它,那么她就像是彻底地湮灭,更恐惧着失去意识后肆无忌惮地伤害别人。   Triton不是王,夏娃会怎么对待他?他是否会像小时候那样默不作声地忍受下去,还是不愿意放弃她?这样的可能单是想一想都会觉得抽痛。   暗云遮盖着六本木的天空,大雨倾泻而下,雨水混着泥土的味道悄无声息地渗进来,真名静静地伏在地上,流逝的水声里几不可察地夹带着脚步声。她闭上眼,想象着那个人的笑容,眼睛平静缓慢地滑下一滴泪。   如果独占欲意味着在意,那她对他的心情,大概是很多很多的喜欢。   她害怕着喜欢他的她消失,这就是恐慌的全部。   Triton。仅仅叫出名字,便会安心,为什么没有早点察觉呢?   大片的黑暗落在身上,她止不住地难过。她的骑士......她喜欢的人,那个始终未变的对她温柔微笑的少年。   “想见你,非常想见你。”   轻喃的低语被雨声吞噬,连她自己也几乎听不清楚,却在此刻得到了过分真实的回应。感觉到自己被轻柔地抱起来,她张开眼睛,对上少年垂下的视线。   “怎么睡在地上?”吻了吻女孩的额角,涯低声问。   真名伸出手臂环住他,微微张了张嘴,垂眸轻声说:“做了个噩梦。”   女孩被放在床上,涯坐在床侧,俯身打开床头的聚束式台灯,一手穿过她的长发。真名微微抬眼,橙色的光晕里他神色沉静柔和,青灰色眼眸一片彻然的深邃专注。   她强迫地和他对视,尾音轻颤,“Triton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樱满真名。”他少见地称呼了她的全名,抵着额头,似乎完全没有惊讶,神色包容温柔,从容而游刃有余,“我想要的只是樱满真名,远胜过世界上其他一切。”   熟悉的如此温暖的温度,真名却几乎掉下泪,她近乎自失地说着:“可是,也许下一秒我就会变得完全不像自己——这样的我,什么也给不了你。”   手指被握住,从对方心底飞快地传过来一组音像。   金发少年面色冷峻,针筒里奇异的液体被他亲手推进体内。   画面被绞成杂乱无章的碎片,拼成一个白大褂的身影。四周是重音四散的女声:   【你对自己做了什么?】   【真是个疯子!】   【你能为她做到什么程度?】   【自愿的人体试验...】   一闪即逝,归于沉寂,真名来不及细思,涯安静地凝望她,抚过她的侧脸,过分暧昧的距离里,他直视着那双浸染着水色的剔透眸子,不疾不徐:“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个有你的未来,真名,不是夏娃只是你。过去的错误也好,曾经的伤痛也罢,不管是怎么造成的,谁给予的,属于你的,我都想一人担下去。”   “你愿意吗?”暗淡的光芒里,她只看得到他的身影,灼灼生辉,耀目到刺眼。   她回抱住他,舒展开灿然的笑容,却语带哽咽:“你是收到的最好的礼物,Triton。”   ☆、Dilemma   我在天和地的蓝色地平线上,时光永恒不变。每晚我都做同样的梦,泥土潮湿的味道,无人知晓的喊叫,我心跳的声音,恰如敲打在绸布上的声音,我真的听到他们的呼唤,死亡的呼唤,我想跟随他们,找到出去的路,但我总回到同一扇门前,但我很害怕,我知道一旦进去,就永远也出不来了。   我会盯着你的。   筱宫绫瀬并不是在说笑。   真名能感觉到徘徊在她周围的视线,像雾气一样游离着,若隐若现,难以摆脱。每当她环顾四周,又恍如错觉消失不见。拥有这样随时隐匿的能力,是枭那孩子吧。大概因为看上去同龄,他对她好像完全没有防备,真诚开朗的孩子,偶尔羞涩的样子总会让她想到过去的Triton。   她还记得枭双眸发亮,兴奋之中透出恰到好处、不会让人生厌的骄傲,“涯先生说他需要我。”她很难对他生出类似厌烦的情绪,也许筱宫并没有告诉枭这样做的原因,执行力度打了折扣,至少她和涯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并没有被窥伺的感受。   涯下达了新的任务指示,葬仪社“近卫队”全员前往大岛。大概是他的威信使然,没有人质疑为什么会带上她这个编外成员。终于摆脱了被隐性监视的生活,真名却没有任何可以舒口气的轻松感觉。   置身大岛公墓,阳光漫无边际地游荡,坠落在浓郁绿木里,溅出几点似霰如雾的绿意,生出几丛麦草,簇拥着墓碑。草尖星星点点的花苞自顾自地雪白,和着弥漫的昼光,现着无人打理不谙世俗的纯美。   巨大的十字架伫立在墓碑之上,钢臂上翘弯曲,恍如殉道者拥抱天国的姿态。真名拂去墓碑上旧置的灰尘,一笔一笔地划过最深的刻痕,勾勒出那个名字——樱满玄周。涯站在她身边,沉默地看着她。   女孩低敛眉角,掩在眼睫下的眸光错落氤氲,深深浅浅,带着透澈的凉意。浸染在肃穆的静寂中,恍然竟有了些许情怯。   有些东西从不曾改变,但更多的已经被颠覆,如她和集,如Triton,如玄周,她的爸爸。比起“爸爸”这样的称呼,在妈妈离开后,她更经常叫他“父亲”,形式化的恭敬,冷冰冰的疏离,就像她曾以为的他和她关系的最佳形容。AP病毒发作的时候,不满被放大成怨怼——把她甚至是集丢在大岛,任由达特在她身上进行人体试验的父亲大人。   那么多的曾以为,她以为他对她不重要,但他的样子,那些误认为被遗忘的他的小细节总会轻易地浮现,尽管已经过了很久,依然镌刻在记忆里。她以为他放弃了她,但一直以来,单方面误解任性的都是她。   俯首间眼睫不经意地垂下,打出浅浅的阴影,风滑过耳际,她好像什么也没有想,又像是思绪翻涌,却在眨眼间淡下去。   控制室中,涯取出芯片,放入透明的终端,她才发觉那是多年以前,爸爸来不及送出的圣诞礼物。屏幕上弹出的是一段音频,近乎凝滞的安静后,一声轻咳,男人略显不自在的低沉嗓音跨越了被冻结的时光,在错位的今日缓缓地传过来。   随着声音纷至沓来的回忆勾勒出那个身影,遗传基因领域卓有建树的樱满玄周博士也是她笨拙的讷于表达的爸爸。   哪有人会把研究成果当做礼物送出去的,爸爸真是个笨蛋。女孩这样想着,眼角错觉般地闪过一点莹亮。   她抚摸着已经清扫干净的墓碑,轻声呓语:“爸爸,我......是否曾让您骄傲过呢?”   “是的,每一天。”   她讶异地抬头,一层浅浅阴影盖下来,视野里是那双苍青色的眼眸,凉薄致敛的底色,仿佛冰原上的湖泊,冷冽却明丽,即使是在粘稠的黑暗里,也能划开雪白的光刃,生生不息。   “如果他能够回答,必定是这样的答案。”少年俯身,吐息之间激起微弱的气流,清冽的气息不由分说地萦绕在身侧,她的眼眸也被占据,只留下他的身影神情。浅笑时愈发清朗明晰的轮廓,敛去了峥嵘的锋芒,静静凝视的沉静洗练的温柔眸光唤起真名内心甜蜜而隐晦的抽痛,她抿了抿唇角:“Triton在客串通灵人吗?”   “也许因为我曾途经亡者休憩之地?”顺着她的语意调侃下去,涯的眼神继而透出内敛的坚凝沉肃,“你是他珍爱的女儿。直到最后一刻,他也从未想过割舍。”   在这一点上,我们是永远一致的。怎么可能放弃?如果一个人赋予了你第二次生命,在尚未懂得爱之前就扎根在心里,因她而生,为她而活,斩指何难,剜心何易?又怎么能放弃?   他爱上的是最温柔的女孩,却在她消逝之后才懂得爱人的能力。   那段短促又绵延、温暖又冷寂的属于他一个人的爱情,纯粹执拗,甚至惨烈歇斯底里,还有恩情的成分,无法理清。索性不去溯源,在爱欲里独来独往,他置身荒凉地带,对于其他都可以保有无动于衷的冷漠。   恙神涯属于樱满真名。唯有这点,不可更改,不可撼动。   碎发垂在脸侧,女孩罕见地露出无所适从的苦恼神色,小巧的鼻梁浅浅地现出辙痕,落在他眼里,可爱到极致。   郁结已久的东西悄无声息地融化,他不自知地柔和了眉眼。   握着她的手许久,女孩冰凉的温度始终不变,她是被世界隔绝在外的游离者,除了偶尔皱眉间留露的痛感,再无其他知觉。   拟像本身终究只是虚拟存在的真实。她的生命早已被“人类的意志”献祭,被命运吞噬。无法拥有的生命,无法拥有的未来。   但是,即使与那个近似神明的意识体对弈,以文明为赌注……   “我会开拓出我们的未来。”少年抵上了女孩的额头,轻笑间带出恣然强势的气魄,淡澈幽凉的眼瞳却压抑着冷色的火焰,仿佛冰层中的火光,森森然燃烧,沉静幽凉,暗藏着倾覆诸天的野望。   少年唇畔自信笃定的微笑和着午间明晃晃的阳光眩惑了真名的视线,那种灼目的光有着熨烫灵魂的温度,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   他为她勾勒出的百日童话,美好到蚀骨。   她想起幼年时的那场幻梦,白色的旋转木马周围飞扬着绚烂斑斓的彩色泡泡,安宁美丽却一触即碎。   但是,如果是你的话……   从那个不堪回首的过去延伸到无法企及的未来……   我愿意相信你。   所以,“这次事了之后,Triton能陪我去坐摩天轮吗?”   顶端上关于恋人的祝愿一定能够实现吧?   如果是你的话。   +   “涯……茉奈?!”   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少年嗓音。即使不转身,也能想象出对方是怎样的惊异迷惑。   毕竟,在现在的集眼里,她是和爸爸毫无关联的陌生人,却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他的墓前。   果然,褐发少年视线划过她,看向涯发问:“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她有些失语。能说什么呢?摇头笑笑,疲惫宛如被海水反复冲刷后泛白的灰岩牢牢地压下来。抑制住要叹息的冲动,她抿唇别过脸,俯瞰着山崖下绿荫簇拥的神社。   “樱满玄周博士是研究AP病毒的第一人。”错转目光,涯看着集,神色中含着洞悉后的透彻淡漠,“也是我非常崇敬的人。”   “……是这样啊。”完全没听你提起过啊。集暗自腹诽。但对方的眼神太过坦然,集怔然又困惑地低头看向地面,清亮的嗓音略略低落,“其实,我对爸爸没什么印象。只知道他是春夏的老师。他十年前就去世了……因为Lost Christmas。从那一天起……什么都变了。”   “集。”   少年循声抬头,一直沉默着的橙发少女不知什么时候靠近他,她弯着唇角,笑意浅淡,眼眸仿佛看着他,又仿佛飘渺轻忽并未落点,“爸……樱满先生是在圣诞节遭遇不幸的吗……”   “春夏在家里并不会刻意提起,但是,根据时间……大概是的。”   女孩淡红色眼眸倏尔变得凉薄,集反射性地退后,意识到后,不自觉地僵住。   “这样吗。”她飞快地垂下眼睫,掩去眼底的冰紫色晶块,待抬眸时,已是一片温软纯净的珍珠红,只是蔓延开的凉意却不再退散,凉彻蚀骨。   攥紧的手指被轻轻划开,属于另一个人的指腹点过手心,滑向手背,完全覆上了她的手。周围的光线流动着奇异炫目的明丽,几乎看不清身侧并肩而立的那个人,却感觉到他凝淡温凉的眸光怎样穿过了光幕淡淡地落在她身上。   额头被轻轻拂过,真名抬起头,涯收回手,苍青色的眼中含着笑意,淡净而苍茫,让她想起生前留恋的那片海湾。   有那么一瞬,内里汹涌的疯狂平息下去,继而却无法压制地反扑,她甚至听到女孩子清甜的嗓音克制着兴奋,低声蛊惑:把他变成亮晶晶的石头吧~这样他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了,他不会像集那样,连最爱的姐姐都忘记,和冒牌货纠纠缠缠。   即使疯狂地流转着善恶扭曲的念头,她依然微笑着,温柔到无以复加。直到手上传来了熟悉的温度,她抬起头,在青年蓦然沉肃的眼里清晰地看到一双眼瞳,染上紫灰,泛着冷光,艳丽诡谲。   半是惊愕半是倔强地和涯对视,她等待着他嫌恶地甩开手或是像十年前的集一样恐惧地远离。但是,都没有,他依旧紧握着她,逆着光,神色难辨。凉意蔓至胸口,激起一下一下的刺痛,她突然发觉有些伤疤留下就不会痊愈,不经意地拉扯,流出腐朽的脓血,历久弥新。好像有什么被挖空了,窒息一般地疼,她克制地皱了皱眉。   然后惊住。   青年低头靠近她,淡金的长发垂到她的肩头继而滑下,形成一个封闭狭小的空间,万籁俱寂,她甚至听不到有人在旁,仿佛被口水呛到剧烈地咳嗽。   呼吸交缠,光线略暗,她只看得到那双苍青色的眼眸,宛如深海,任何照耀的光线都被捕捉、交融。然后,她感觉到一只手被拉至他的心口,恍惚听到他在心底轻声说着什么。   凝神去听。片刻,她倏尔甩开他,狼狈地逃离。   涯站在原地,视线追随着跑开的女孩,目光离合。   集尽力消减存在感,悄无声息地撤退。   “集。”涯回过头,淡淡撇过草丛里的鸫,仿佛掐好了节奏,视线落在集身上,褐发少年登时僵住,还未落地的脚空悬着。披着迷彩帐篷的鸫朝他递了个幸灾乐祸的笑,拉着枭迅速而无声地战略性转移。   “看到那边的神社了吗?”   风在耳畔呼呼地吹,依稀送来了身后人的只字片语,真名并不回头,思绪空白,漫无目的地奔跑着,恍然着好像有冰川龟裂的声音,深蓝的海水涌进来,簇拥着她,带来了消逝的光芒,和那些深海的阳光一样,她再无逃逸的可能。   在她将要放弃的时候,恰恰有那么一个人傻傻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傻傻地拉住她,让她穿过生死的关口,在时光之外,给了她信仰和永恒。   无论过往,无论未来,这已经是他给她的最美的童话。   +   漫无目的的后果就是在停下来的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到了那里。虽然曾在这里居住过,但是十年间的变化足以颠覆有时飘渺的记忆,更何况,那时她所有的精力都专注在集身上,对于其他,几乎从未给予过更多心神。   也许,Triton是个例外。   多可笑,活着的时候,在冴子妈妈死后,她除了集什么也不在意,对她而言,这个世界迟早要被丢弃。在死后,她却爱着生前的一切,那些被遗落的橘色回忆慢慢复苏,她爱着这个残破却美丽的世界……还有Triton。   她想要为他“活”下去,哪怕是以残像存在着。想要回应,这样的心情从未有过,如此急切。   爱究竟是什么?   懵懵懂懂的集曾经问过她。   是很多很多的喜欢。彼时的她这么答道。   爱是礼遇,是尊重,是克制,是永不止息。做完礼拜,听到她疑问的妇人挽了挽头发,笑容温婉地说着。   直到那晚她看到Triton和楪祈,直到筱宫绫濑告诉她那些心照不宣的秘密。   爱不止这些。她咀嚼着心底蔓延开的疯狂,泪流满面。它是牺牲,是祝福,也是欲望,是令人甘之如饴的诅咒。   她几乎忘记了自己亡灵的身份,那份以爱为养料的奢望绽开灼目的罂粟,是否还能通向他所期望的未来?   真名停下脚步,微笑着摇摇头,不远处的海岸,少年少女们穿着泳衣笑得明媚。   她正要转身,身后突然伸出双臂,牢牢环抱住她。   指尖泛起紫光,下意识地要回击,却听到了女孩带着哭腔的呼唤:“茉奈!”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恁有没有发现,真名和之前有点不同了   ☆、Unravel   就像在雪中冻结住的水珠一般我的时间也停止了   在没有季节分别的时间当中我一直都是只有一个人不停的重复...不停的重复   在梦中一直看着相同的景色 把自己托付在没有黎明的夜里   但是现在渐渐的...夜晚开始泛出了曙光。   茉奈。茉奈。   跪坐在沙滩上,校条祭紧紧抓住樱发女孩的手,直到现在仍不敢相信她再次看到了她。命运如此轻忽随意地把茉奈带给她,从她这里剥夺,又同样漫不经心地让她在几乎放弃的时候,遇到她。她睁着眼睛一错不错地锁住眼前的女孩,想问的太多,想要开口,咽喉却被澎湃的情感哽住,只能涨红着脸颊,在内心不断呼唤她的名字。   太没用了,祭。她自暴自弃地想要低下头,却又不愿移开眼神。   面前的女孩弯起唇角,安静地看着她,淡橙色的眸子一如往昔,温柔包容,纯粹温暖。   这种眼神,果然是茉奈呢。看上去永远十二岁,却总是像姐姐一样照顾着她的茉奈。与此同时,内心里冒出了一个微弱的声音:她并不是只关心你哦,对于集,她不是一样关心吗   集......   想到集,方才被隔绝的声音适时地喧嚷起来。   眼角不自然地下垂,校条祭扭过头,目光飘远,下意识地寻找那个人的身影。然后,眼神倏然凝滞,像是忘记了回头,她长久地盯着一点,表情怔怔地,说不出地怅然。   真名循着祭的目光看过去,视线滑过伪装成游人经过的筱宫绫濑和鸫,忽略掉欢脱地跳到海里的魂馆飒太……远离人群的一角,褐发少年和粉发少女握着手靠背而坐,以湛蓝沁透的海为背景,落日最后的金光温柔地降临,美好得宛如画作。连呼啸的时光都慢下来,恍似不忍流逝,就此定格。   那一瞬,真名感觉到一直紧握着她的手无力地松开,轻颤了一下。以一种不易被察觉的幅度抬起眼睛,她看着似是自十年前从未变过的苍然天穹,几不可闻地轻叹。反握住祭下垂的手,她淡淡开口:“不过去吗?”   “诶?”校条祭转过头,真名正凝睇着她,眉眼流转着冬雪般的纯净澈然,好像……洞悉了一切。   呼吸地下意识一滞,她想了想后摇头:“那里太吵了。”顿了顿,重新露出笑容,她佯作开心地说道:“说起来,茉奈,你不在的时候,集好像变得开朗了很多,交到了很多朋友…”   樱发少女并不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祭,明澈静寂的眼底沉淀着晦涩的悲悯,她看着祭,不知道想到什么,眸光里浮光掠影地现出一点微光,破碎渺茫,冷寂而短暂。   在这样的眼神里,祭的嘴角渐渐垂下,放弃了勉强来的笑容,她低下头轻喃:“楪祈同学...她和集是什么关系呢?”   Egoist的歌姬,拥有着和茉奈相似的面容,据说......和集同居的神秘少女。本应该感到亲切的,几乎和茉奈如出一辙的容貌,但即使是在茉奈失踪的那段日子里,她也......对那个突然闯入集生活的少女怀有无法言喻的微妙心情。   这个少女的出现像一种喻示,有什么彻底被打破了。   茉奈的消逝,集的改变…..她彷徨地察觉到什么却无力阻止。   所有平静的祥和的,茉奈陪着她和集度过的日子......已经再也找不到了。   她会失去他们。   这样的念头不知何时落地生根,胸口好像被强行挖去了什么,冰冰凉地痛苦。   然后,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地被抱住了。水一般温柔冰凉的茉奈的拥抱。意识到这一点,就像得到了纵容一样,风中悬丝般轻缈细微不可捉摸的情绪倏然放大,眼底氤氲的雾气迅速蔓延成无尽的水色,她几近窒息一般地哽咽着:“茉奈。茉奈。”   拥抱着发泄恐慌的女孩,眼睛扫过不远处坐在餐饮店里盯着这边,眼神不一的阿戈尔一行人,真名冲着其中想要走过来的枭微微摇头。她侧头靠在女孩的肩膀上,声音安静而轻柔:“在这里呢。”   她抚摸着祭的脊背,渐渐地感觉到透过手心传导而来的颤抖消失了,抱着的女孩停止了啜泣,呼吸平静下来。一隅阴凉里,风声消弭,流动的光线凝滞成短暂而安宁的静默,海滩那边传来少年少女的清亮笑语,听起来分外遥远。   真名眯起眼睛,金针似震颤的光在睫毛上分化成斑斓色彩,模糊遥远的记忆迸溅出吉光片羽般零散的片段。她像抱着祭一样,安慰还是小孩子的正在哭泣的集,天边晕眩开小小的光团,飘着染着金光的细雨。站在一边的Triton雀跃似的小声说:“集,在下金边雨呢。”她侧转视线,他对她露出一个绵软干净的笑,眼底是一片不属于孩童的沉静。   她不由也如同昨日重现那样笑起来,苍白宁静,珍珠色的眼瞳里却迸发出别样的神采…不再是空茫忧郁的,像是真正正正地“活着”。   校条祭怔怔地看着她,几乎要忽略了真名不正常的体温,即使是在盛夏,依旧冰凉入骨的温度。只是“几乎”。校条祭皱起眉,想起了那些因为方才汹涌的感情而搁置的疑问。   她想问的太多,但是注视着那样的笑容,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总觉得,茉奈变了很多呢。”索性抛弃掉无用的疑问,校条祭托腮打量着真名,轻声感叹。   耳际处滑下几缕蓬松的樱色发丝,真名歪头,弯着唇角,含着几分俏皮的笑,随意地回道:“大概是因为有了喜欢的人吧。”   “诶?!”她的预感被证实了一半,茉奈就这样被…..夺走了吗。被自己的想法下了一跳,校条祭垂头整理好表情后,有些不甘心地问:“是个什么样的人?”   茉奈喜欢的人,总觉得想象不出来啊。   “非常温柔、勇敢,”仅仅是想到就会下意识微笑,真名抬起头,捋了捋垂下的头发,夏空凝滞着安宁的青蓝色,莫名让她想到Triton的瞳眸,冷峻晦暗的底色,却不经意地透露出暮霭浮云似的苍然的温柔,“也很傻。”   “很傻很傻。”她认真地重复着,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飘落在心尖,融化成无数明亮的光点,“但是,我很喜欢。”   “好、好羡慕…”捂住莫名发烫的脸颊,校条祭小声说着,声音不知道为什么略微发颤。   真名转眸,瞳仁里紫灰的光影明暗倏尔,校条祭本能地一噤,再看去时,女孩凝睇着她,眉眼柔和静寂。   “祭,也会遇到的。” 她轻柔地说着,几近透明的脸庞笼上了朦胧纯净的笑意。   刚刚是错觉吧。校条祭这么想着。   晚间的杉风从指间滑过,轻飘飘地扰动一树碧色的沉静,携着枝杈间氤氲错落的迟暮夕光,飘向未知的尽头。海水转凉,兴奋了许久的少年少女收起玩兴,不得不先回到供奉院家族的别业。落在后面的草间花音步子散乱,推了一下眼镜,她忽然小声惊呼:“咦,祭去哪了?”   前方传来了魂馆的催促声,草间略略犹豫后,果断转身回道:“我先去找祭了。”   “男生啊,永远不靠谱的男生!”身后再没有人的呼声,麻花辫少女一副早就预料到的样子,碎碎念着奔向海边。不小心岔了气,草间停下步子,手扶着旁边一人粗的大树,弯下腰。直起身,褐发少女蓦地出现在豁然开朗的视野里。   还算顺利。心里念叨一句,草间迈开脚步走过去,距离逐渐接近,视觉上的模糊渐渐消退,褐发女孩侧对着她,鼓着腮帮,脸颊晕开的绯色和耳畔的蝴蝶结一样鲜艳夺目。   “不要开这样的玩笑啦,茉奈!”女孩半是撒娇半是羞怯地“抱怨”。   祭在大岛有认识的人吗?镜片下的眼睛染上疑虑,草间花音停下步子,略微侧身,探头看去。她的对面,十二三岁模样的女孩弯着眸子,好整以暇地看着被捉弄得脸颊通红的校条祭。   橙色的发辫,纤巧的眉眼,纯澈清甜的气质。   从未见过,又莫名熟悉。   草间花音费解地看着另一侧的真名,却不防女孩错转视线,眯起眼眸,清澈锐利的眸光一错不错地对准了她。草间蓦地僵在原地,不知是因为那股奇异的压迫感,还是因为她肖似插班生楪祈的容貌。   刹那的时间,樱发女孩翘起唇角,眉眼盈满无邪的笑意,那阵莫名令人莫名震颤的气场倏地消散。不自觉地皱起眉,草间花音又一次打量她,女孩身上再难寻觅方才那种危险感觉,安静无害,脸颊不正常地苍白,甚至有些过分孱弱。   抬手挽了挽垂下的头发,真名抬眸,对上了麻花辫少女探寻意味浓重的目光。她拍拍校条祭的手,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转头,随意地问道:“是祭的朋友吗?”   校条祭茫然地回头,同学花音意味不明地站在一米外,并不靠近。她讶然地跑过去,一边拉过她,一边侧头询问:“怎么不过来啊?”   草间花音跟着校条祭走过来,慢吞吞地反问:“那是谁啊?楪祈同学的妹妹吗?”   “不是哦~”校条祭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否定道,“茉奈是我很要好的…”她寻思着恰当的形容,草间花音却未注意到祭的停顿,目光停留在不远处的真名身上。   在她问出那句话之前,彼端的女孩像是早就预料到一样,无声开口。   遥遥地,她注意到那个口型——不。   女孩笑容明媚,她却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果然——还是很奇怪啊!   一番思索间,已经走到了真名面前。真名抬手按了按帽子,看向草间,主动介绍道:“茉奈,叫我茉奈就可以了。”   没有姓吗?并未问出口,草间花音略过心头的异样,扶了扶镜架,语意简短:“草间花音。”   身侧的校条祭似乎没有注意到气氛的诡异或者说草间单方面的不同,她望了望暗沉的天空,敲了敲手心:“呀,不知不觉已经这么晚了。和茉奈一起的人呢?不如和我们一起回去吧~”一连串地说出来,伪装出的惊讶太过刻意。草间一脸“不忍直视”。   真名忍俊不禁,她转眸看了看远处空无一人的餐饮店,想了想后点点头。   +   供奉院家的别业虽然闲置已久,好在设备齐全。“奔波”了一天的祭和校条祭迫不及待地跑向浴池,热水滑过皮肤,被熨烫出的疲惫随袅袅的白烟蒸腾而去。伪饰尽褪,少女们靠在池壁舒服地假寐。意识游于一线,校条祭听到草间恍似不经意的话:“呐,祭,你不觉得那个茉奈很奇怪吗。”   奇怪?   校条祭莫名想到了方才的情形,她被花音奇奇怪怪的理论——什么一起泡过澡,自然增进感情——说动,对茉奈提议——不如一起去洗澡吧~。   女孩的反映出人意表。她垂下眼睛,比刹那更短的时间里复又抬眼,笑容完美得无懈可击,反而让人…   想着想着,她不由沉默下来。   “那样的笑容超可怕诶,该说不愧是Mana式笑容吗?”   草间花音夸张的语气扫去了祭隐隐的忧虑,她拍了拍水面,佯装生气地故意激起水花打在花音身上,声音里的笑意却藏也藏不住:“Mana式笑容是什么形容啊?!”   不过,还真是意外地贴切呢。校条祭抬头望了望缀满水珠的天花板,不由想到了在她们议论中心的少女。   总觉得…茉奈变了很多,各种意义上的。   向上拉了拉垂下的嘴角,校条祭试图扬起笑容。   不管怎么说,茉奈就是茉奈啊。   心头潜伏着蠢蠢欲动的隐忧,她蜷起全身,沉入水底。   +   真名跪坐在榻榻米上,未开灯的室内晦暗不明,冷色调的月华斜穿过纸质的窗子,在她的脸上打出明暗倏尔的光影。   在比弥留更短的时间里交错叠乱的光线划破有限空间的黯淡,足以看清女孩阴影中奇异的身形——密密麻麻的银紫色晶点攒动着吞噬着,已看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已经不是属于人类的身姿了,每一点晶体侵吞着溃散的身体,又为她提供着得以维持身形的能量,每一个都是她,又不是她。   任由病毒贪婪地占领每一个细胞,火灼炭燎的痛感一点一点蚕食着每一寸神经,徘徊在重塑和毁灭的轮回里,她咬着下唇,用力缄默着几乎要融入匍匐在一隅的阴影中。   广袤的胸口之中,每个病毒细小的意志咬啮着风中火烛般微弱的人类的意识,它们窃窃而语,回荡交叠,散乱成时而尖利时而低沉的乱调,最后,如同和弦乐,汇成同样的声音——那个男人又来了。   起源之石被移动了!   真名倏然睁开眼睛,橙眸里光影错落,承受着上万种声音在意识海中撕扯的痛苦,她猛地拉开门,身形不稳地奔出去。纤弱的身影很快被苍茫的夜色淹没。   ☆、Verdict   爱或者欲都太轻盈。   早已坏死的心脏剧烈地抽搐,源自十年前的大火顺着血脉灼烧,无始无终地燃尽血肉,只余灰烬。连动一动手指都痛苦难忍,真名大口大口地呼吸,凌晨时分冷彻骸骨的空气融入喉腔,反而愈发激起内里更猛烈的灼痛,宛如冰火两重天。   痛到极致,连自我的存在都感觉不到,只剩下一点清冷的意志,飘荡在茫茫虚空。   茎道!茎道!   每一个声音都尖利地叫嚣,无数个念头疯狂地拉扯,漫长的时间,抑或眨眼的瞬间,属于人类的意志被碾压成碎片,病毒自我保护起源的念头仿佛是写入骨髓的代码,不可违逆,不可阻挡。   她是谁?   真名。清淡低沉的嗓音萦绕在耳际打了个旋儿,只一瞬就被卷进呜呜的夜风里。   他不在这里。她用力摇头,任凭病毒的本能把她指引至茎道的所在。   +   男人站在山崖上,黑色的大衣在杉风拉扯间抽动着翻飞。面对着石碑,他喟叹似地低语:“玄周,这次依然是我赢了。”   “茎道——!”女孩声音柔细却清晰如在耳畔,恍似含着无尽的力量使得空气为之短暂停滞。   茎道修一郎缓缓转过身,严肃刻板的面目上不见波澜,预料之中似地向真名走过来:“夏娃。”   并不理睬,真名抬起指尖, AP病毒迅速结晶化,围绕着茎道,平地升起一人高的结晶墙。   “你怎么敢、来、这、里。”女孩竭力压抑的愤怒愈演愈烈,她抬高手臂,银紫色的光芒在手指间盛放,“你怎么能来这里?!”   AP病毒随着真名迭起的情绪愈发强盛,仿佛感受到宿主的意志,它们旋转着结成灿烂的冰花覆盖到茎道透顶,戏弄一般慢悠悠地向下,一寸一寸抚摸着男人的皮肤。浑然一体的结晶流遽然凸起,探出的部分尖细如银针。即使是向无数个孩童体内输入过AP病毒的茎道也不由惊惧。   蓄势似的,锋利的刃尖轻轻抬起,猛地戳下!   电光火石之间,山崖上的空气扭动成冰蓝色的光带,凭空出现的粗眉少年踏着光影,一手按住真名,一手隔空一划,萦绕着茎道的结晶霎时间碎裂,轻而易举地粉碎了女孩的攻击。   “真是坏脾气的夏娃啊~”半拥着猝不及防的真名,金发少年状似亲昵,实则禁锢地扣住她的手,“女孩子任性过头就不好了。”   “修一郎,”他嬉笑着,眉眼却一片居高临下的冷漠,“可是对我很重要呢。即使是夏娃,也不能毁掉他。”   他顿了顿,漫不经心地补充:“在这个时候。”   少年无声无息地贴近,完全感觉不到活人的气息,真名浑身僵硬,即使不回头,也能想象出那人隔了十年仍未变化的模样。   永远在时光之外,冷眼看着凡人垂死挣扎的……近乎神明的意识集合体。   达特的守墓者。   +   暖橙色的光晕染开来,仍处在稚龄的女孩坐在阳台边沿上,哼唱着不知名小调,垂下的小腿随着节奏轻轻摇摆,安静又自得其乐。   环绕着冰蓝色的光带,佑在她身后消无声息地出现,隔空而立。审视着女孩的背影,片刻后,他微抬起食指,突兀地结出冰色的结晶粒,指尖旋绕搅动水幕似的空气,它们绽成花的形状,飞至真名的头顶,从她眼前洒下。真名讶异地抬手接住,小瓣的玛格烈菊凝结在花型晶体里,以生命的消逝为价,定格在纤弱无瑕的姿态里,成就剔透晶莹的美丽。   女孩并没有想太多,手捧着“冰花”,她回过头,金发少年抱着手臂,丝毫没有偷窥被发现的惊慌,见她看过来,只是挑了挑眉,坦然毫无避讳。   “你是谁?”歪歪头,女孩顺理成章地接受了陌生人踩着空气,避过父母出现在家里,眼里一片纯然的好奇。   “小姐可以叫我佑哦。”少年凑过来,弯腰贴近真名的脸,弯成一线的眼满是不可捉摸的笑意。   “我是真名,樱满真名。”下意识地感到不适,真名跳下围栏,避开对方深不可测的审视。到底还是个孩子,被拘禁在大岛太久,见到陌生人,欣喜远胜于防备,更重要的是她听不到他在想什么,忽视了心底的一丝诡谲,她抬起头,笑容明媚:“交换了名字,就是真名的朋友了~我只叫佑的名字,佑也可以直接叫我‘真名’。”   出乎意料,少年爆出响亮连续的笑,好像她说了什么奇怪的话,笑得前俯后仰。在真名疑惑甚至懊恼的眼光里,他慢慢停下来,嘴角仍含着若有若无的隐含窥伺的笑,靠近真名,几近呢喃:“好啊,夏娃。”   +   现在想来,他是在嘲笑她的无知吧。在达特眼里,樱满真名仅仅是作为夏娃宿主,是人类进化的意志进献给夏娃的食粮 ,仅仅是这样的存在…所以,他才会发笑。达特,茎道修一郎,甚至是这个国家的高层,那些对夏娃趋之若鹜的人或组织,又有谁真正在意过她的想法呢?   所以,她不想放开Triton的手,死亡和衰朽那么厚重,她却想以爱欲为绳索,把他囚禁在她的世界,那片灰色绝望的灰色地带。   被禁锢在佑的怀里,真名几乎是心平气和地想着,指尖不动声色地凝聚起银紫的光团。   “你还要抱着姐姐多久?!”女童软糯中蕴含着怒意的声音隔开划来,真名来不及转头,身后人突然远离,只有一条手臂松松地搭在她的肩头。   “拿开你的手啦!”留着褐色短发的幼童啪地打掉佑的手,佑嬉笑着无意义地应答:“嗨~嗨~”   解除了桎梏的真名转过身,迎上了女童的飞扑。   “有没有想小杏呢,姐姐?”手臂环绕着真名的脖颈,小杏歪头靠着她,撒娇似的问着。   “完全没有。”摸了摸小杏蓬松的头发,轻声细语,眼神温柔无邪,真名干脆地说道。   女童瞬间蔫了,松开了抱着真名的手臂,垂着眼可怜兮兮地像只被遗弃的小狗。但很快,脸上凝聚起甜腻的笑容,她偏着头,一派天真烂漫的样子:“没关系呢,只要小杏想着姐姐就好了,反正…”   女童慢慢后退,并肩和佑一起站在光暗的交界处,语调近乎偏执:“姐姐总会变回原来的模样…变回小杏喜欢的姐姐。”   “嘛嘛,叙旧就到此为止了。”佑示意茎道按住小杏的肩膀,敛去了虚妄的笑,他走近真名,眸底现出神祗特有的冷漠,“我对你很失望呢,夏娃。”   黑沉沉的旷野里静得揪心,真名下意识后退,达特守墓者抬起手,紧紧盯住她,眼神清锐,令人压抑的静谧中,她听到佑悠远的声音:“好好看着吧,我送给你的礼物,夏娃。”   伴随着尾音的滑落,最后一缕光熄灭,世界一片灰色的静寂。   而后一个个光点从指尖生气,汇聚成一束朦胧的光,在光的落点,她看到了她自己。恍如默片,无数次重置,她想要地穿过上天降下的启示录,想要驾驭一点微薄的幸福,却最终拖垮了自己的意志。她看到她逝去的灵魂像程序的代码一样,被写入无数次重置的世界,然后以顺其自然的姿态奔向冰冷的尾声。   相同的开始,相同的地点,相同的原因,她的意识被病毒吞没,躯体成为傀儡。   集时而懵懂时而畏惧的样子,Triton始终沉静清白的目光,她不敢去看。又一次失去了。妈妈也好,那些死在失落圣诞节的无辜的人,所有一切都是她的罪孽。她的灵魂沉没在一场无始无终的大雨里,慢慢慢慢没有尽头地下沉,怎样用力呐喊敲打都挣不开这片静默悲哀的空间。   谁能听到她的呼喊?谁还在意着被人类进化的意识献祭给AP病毒的樱满真名?谁…能来救救她?   我不想啊,集,求求你不要害怕我。   间或的苏醒,少年清澈的眼神分外冰冷:“祈被吞噬了吗?”   集,别这样看着我。她想要开口,却很快被卷入更深一层的静寂里。除了死亡和枯朽,一切在厚重粘稠的安静里都太过轻缈。她蜷缩在一隅,无始无终地听到了集的声音。   “祈就是祈…和其他人没有关系。”   可是姐姐已经不是自己了。   仍旧是十二岁模样的女孩脸埋在膝盖里,没有呼喊哭号,静悄悄地,如同默片,无声无息地惨烈。   依然是相同的结束,长剑捅进身体里的时候,她看到了Triton青灰色的眼眸,沉静如海,像燃尽的余烬,悄无声息的悲哀。   她想冲他笑一笑,忽然看到十二岁那年夏天,集的生日上,橙发橙眸的女孩一脸天真的憧憬,她对着Triton说:“我喔,想要去旅行,去不同的地方,去看阿莱曼德教堂穹顶落满的白鸽,去看布达佩斯查理大桥下跌落在水中的夕阳,去看布拉格蓝得安宁的天空,听广场上流浪艺人的演奏,走遍旧城广场旁边所有的古老咖啡馆,结识不同的朋友,分享他们的经历,就像拥有了百种人生。想要快点长大,和集,和爸爸去看更广阔的风景。嗯,还有Triton哦,希望Triton也能和我们一起。”   那是谁呢?拥有鲜活的梦想,鲜活的生命,好像盈满了希望和等待的光辉。是谁?   被遗忘了太久,她已经忘记了…原来她不想这样死去,不想这样被憎恨、不被承认地死去。   是第几次经历这样的事情,她记不清,索性就忘记吧。几乎湮灭在浩大的记忆里,满心钝钝的悲恸,真名强制保持着意识的清醒。即使被自己吞并也不行,这么想着,女孩强撑着,攥着最后一点单薄却难舍的寄托,爱情的寄托,穿过一次次覆灭。   “我们被亚当抛弃了啊。”无数少女的声音迭杂在一起,汇成往来不息的悲叹,它们伸出手,召唤着后继者。   真名摇摇头,飞快地闪过,她阖了阖眼眸,轻柔地笑起来:“我等待的,从来不是亚当啊。”我的王,是独属于我自己的没有冠冕的骑士王。   +   异域的空间倏然一肃,往来不断的声音蒸腾般销声匿迹,熟悉的静默让真名心中一滞。她茫然四顾,那种无边无际无法挣脱的悲哀像融化的玻璃一样倾覆而下,突如其来地挟裹着她。   “你察觉到了吧?这个世界的问题。”   Carol!   真名猛地抬头,胶质的空间里蓝发少女的身影忽隐忽现。   “沦为了达特的实验室吗。”   Triton?   金发及肩的青年和Carol一样突兀地出现,真名冲他跑过去,却被无形的隔膜弹开。就像一面单面镜,她看得到他们,听得到他们的声音,但无法被感知,更像是…处在交错的时空里。   “只有让樱满真名真正地死去,这一切才会结束。”白色帽子滑落,蓝发少女眼眸定定地望着涯,“这是必须的。”   涯沉默了很久,熟悉的十字架抵着额头,半饷,他低低地说:“我知道。”   真名默然地站在那里,心底传来夏娃一声冰冷的讽笑。 作者有话要说:     ☆、Adversity   We are all in the gutter, but some of us are looking at the stars.   过程任他支配,结局却非他掌控。   +   异时空的影像断断续续,被无形的力量揉成一团,如同沉入深渊里的泡沫,眨眼间融进虚空,静寂地让人揪心。真名仍站着那里,面对着虚无,她垂下眼睫,像松枝上流连不去的雪,宿命一般等不到期望中的春日。   夏娃的笑声掺杂着吊诡的冷意,短促而嘲讽。她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睫,女孩的声音在意识海里猛地炸开:“我会杀了他!”   她闭上眼睛,好像丧失了气力,小幅地摇了摇头,继而意识地对方看不到,轻而坚决地回道:“不要。”   识海里一片沉默。大概是难以理解她的想法,真名等了很久都没有回应。她浅淡地笑了一下,正想说什么,却隐约感觉到身处的空间有了变化。   AP病毒的浓度倏然提升,她睁开眼,满目灿然的白。结晶化成细碎的白色砂砾,密密麻麻地铺开,延展至视线的尽头。   静到极点,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所有的一切都以晶体的形式凝滞,和寒冰地狱惊人地相似。达特所期待的,世界的尽头——理想乡。   又一次回到了这里,虽然是被迫的。怒气冲冲地强迫性地把她带回这里,却没有了后文。大概只是想把她禁锢在这里。无法理解她的想法,所以只好像过去那样,把她丢在这儿。   意外地单纯呢。真名弯唇莞尔,以前的世界里,她太畏惧病毒的力量,反而忘记相较于复杂的人心来说,AP病毒的意志直白而易于揣测。   它们的想法始终是不变的——   所以…真名轻声开口: “Triton不会阻止你繁衍的。问题不在他身上。”   AP病毒,所谓的天启,意为选拔基因,引导神的诞生。但是,集的被选中…和她自身有很大关系。由人心编造成的王冠,他从来不想接过。非自愿的亚当,即使有了力量,也不可能成为夏娃期待中的王。可是,病毒是没办法理解的吧,她也好,集也好,属于人类的情感,并不是复制了她的记忆,就能够模拟的。   “都是那个冒牌货的错!”很轻易地被转移了重点,和她同源的声音满是理所当然的对他人的指责。   “…和那孩子也没有关系。”   被无视了。真名的识海很快被病毒的意识入侵,上千种尖细的声音凝成一股,窃窃私语般细微,又忽而高亢,诉说着统一的想法。   【杀了她!】   【杀了那个冒牌货!】   【杀了她,亚当就会回来的~】   遽然间,理想乡里原本凝固的晶体如同融化的高温玻璃溶液,气势惊人地翻涌而来。   “——闭嘴!”用力按着太阳穴,无数个声音在里面横冲直撞,指腹下的皮肤一跳一跳地凸起,真名克制着撕开皮肉揪出它们的冲动喊道。   刹那间,银紫光华盛放,半晶体化的光刃以摧枯拉朽的气魄向四周侵蚀。所到之处,喷涌的溶液霎时定格,凝滞成瞬间永恒的波涛。   终于…病毒的意识偃旗息鼓,消无声息地消融在识海深处,像从没存在过。或者…完美地潜伏等待下一次的反扑。   真名有一种预感:她也许很快就不能压制它了。   撑着下巴试图微笑,却滤不掉潜意识的隐忧,她微微叹气。睁开眼,踏在一片静止的海域之上,晶然璀璨的结晶体凝聚铺就的海面,平静吊诡,所有的一切都以凝滞的形态呈现。礁石静默地俯瞰沉凝的海浪,雪色白得冷冽森然,过于纯然的白与纯洁无关,反而透着冰冷的哀悼气息。   青年的身影幻影似地出现。   Triton?   他转过身,白色的发,苍然的眼,气质苍白冷静。垂着眼,他背对着席卷而来的冰色晶群,神态平静,却别有一番动人心魄的沉郁之美。   真名向他走过去,他伸出手,像是要迎她入怀,在碰到她的刹那从指尖开始四散成泡影。   “只是投影吗?投影出我心中的你,可是…”想起上次在这里看到的白发的涯,真名不自觉地皱眉。真正的你在哪里呢?   “看来是知道了呢。”   真名猛地转身,砂砾似的晶体正迅速地凝成某个熟悉的身影。   脸颊罩在大檐帽里,唇角消弭了若有若无飘忽不定的笑,Carol望着真名,退去了调侃的眼神竟有些锐利。   弯下腰捧起一撮砂砾,真名抬起头,弯起眼睛,凝睇着Carol,温柔无害,又透着几分难以言喻的病态的纯真。   “为什么这么说?”她偏了偏头,眉眼间一片纯粹的疑惑。   “你的心变化了。”微微侧身,Carol指着那片定格的海,“之前,你曾经在这里看到过那孩子的内心吧?”   虽然未言明,但那份轻缈却确实存在着的默契令真名很清楚少女口中的人是谁。那片恢弘的星海如在眼前,她伸出手,触及一团冰冷近乎虚无的空气。   “能够改变理想乡的人只有夏娃和她认定的王,它会随着你们的内心改变,某种意义上算是心的映射吧。”少女耸耸肩,宽大的白色帽子顺势滑下,露出流水般淡蓝的碎发,“我和…说到底,只是这里的寄居者罢了。”   “说起来,”她突然蹲下来靠近真名,“上次你看到的是什么?”   似乎因为倏尔缩短的距离感到不适,真名皱了皱眉,鼻端现出小巧的辙痕,让她看上去意外地孩子气,“你看不到吗?”   “就是那样,不是所有人都能被他接纳。我…”停顿了一下,少女思索着措辞,“类似于‘权限’吧,刚刚说过了,我不过是外来者,看到的不过是主宰者愿意让人看到的。”   也就是说…真名松开手,面无表情地看着灰白砂砾从指间滑落,与此同时,结晶凝成的虚妄的海不断地下沉,转瞬间被四周涌出的晶体吞没。   变化突如其来,Carol微微一怔,她低下头。樱发女孩手托腮,暖橙色的眼眸弯成可爱的弧度,唇边噙着笑,她以那样纯澈温柔的眼神望着Carol,缓慢而天真地反问:“那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   “他是我一个人的。”只是我一个人的。只有我去过那里,只有我真正了解他。可是还不够啊,远远不够。   爱欲的种子穿透血肉破壳而出,夹杂着毁灭的力量,砰地一声,绽开了灼灼的妖花,艳丽苍然,以欲望为食粮的恶之华,摇曳生姿,藤蔓紧紧地缠绕着心脏,随着他的靠近,一下一下地收紧收紧,勒进血肉里。整个灵魂都在叫嚣着,但是…不可以,不可以那样做。   她合上眼帘,笑得甜蜜而满足…即使临近疯狂的边缘。   盯着真名半饷,Carol皱起眉头,许久,她轻笑了一声,背过身不知道对着谁轻喃:“也许,你的愿望实现了呢。”   但是…她敛去了笑意,无可无不可地摇摇头。只能由她来当这个坏人啦。垂下眼,眸中褪去了最后一丝优柔,她抬眼,扬起下颌,“既然知道了原委…”   “没有,”女孩像是没察觉她话中的冷意,弯眉笑了一下。雪白澄澈的笑颜恍似冬日馥郁明丽的日光,微微晃眼,含着过尽千帆后仍保留着的纯澈,“但是,算是了解了最关键的部分吧。”   “呵。”唇间溢出一声轻笑,满是无可奈何,Carol放下盖着眼睛的手,她盯住真名,沁蓝的眼眸像极了冬日冰川,以往总是拉长显得慵懒的语调简短而干脆,“无所谓了。虽然不想这样说,但是…可以请你去死吗?” 作者有话要说:     ☆、Spark   当你爱上一个人,世界都是他,星光映璨,人影耸动,你所看到的都是他。他注定像一棵树一样,生长在心里,生生世世。   +   可以请你去死吗?   凝滞的晶体遽然间流体化,汹涌磅礴气势千钧地向着Carol席卷而下。Carol镇定地看着真名,女孩手托腮好整以暇地凝睇着她,容貌甜美纯真,嘴角和眼神却含着不可捉摸的吊诡的笑意。   几乎被冰封在结晶中,Carol定了定神,“这是这个世界的愿望,所有人的愿望,包括…涯。”   真名恍若未闻,她攥起手,那些细微的晶体仍旧小束小束地顺着缝隙滑落,只余下棱角摩擦过手心的轻细的痛感。   “再怎么用力地握住,也还是会流逝。”垂在肩头的头发随着她低头的动作滑下,掩住了晦暗不明的眸光。她看着看着,突然摊开手,残留在掌心的结晶像被人为地升华一样消逝得了无痕迹。随意地拨了拨垂在脸上的发辫,她垂着眼眸,“这里是个很好很好的地方呢。哪怕是我,在这里也可以有正常的感知能力。我能感觉到啊,这些小东西粗粝的触感,好像我真的抓住了一样,就像我还活着。   “可是集不喜欢这里,集不想和姐姐住在这儿。Triton呢?我想和他一起呆在这儿。你觉得呢,Carol?他会喜欢的吧?”   【不喜欢也没有关系,把他变成亮晶晶的石块儿,他会永远陪着我们的~】   心底陡然冒出的声音让她有一瞬蹙眉,但很快这个念头像病毒一样迅速地膨胀扩张,侵占整个心神。女孩清甜的嗓音携着窥探似的引诱,轻飘飘地洒下饵食。   【他是你一个人的。】   【只会看着你,想着你。】   【没有人能窥伺他,他只是你一个人的。】   【只要把他变成永恒的石头~】   ——他是我一个人的。   【对哦,只要你…】   ——闭嘴!   唇畔的笑温柔又恬静,谁也看不出真名内心的挣扎起伏。她抬起头,静澈的双眼定定注视着Carol,隐晦地透出一丝病态的执着:“他会喜欢的吧?”   他会喜欢的吧?女孩轻柔地笑起来,轻缈的语调里盘旋着某种沉静又歇斯底里的疯狂令Carol悚然一惊。脸上的笑容慢慢隐去,她试图靠近真名,但全身被禁锢在结晶里进退不能。   但是…   “那孩…涯不会伤害你。”   话音稍落,眼前蓦然闪过刺眼的白光,Carol闭了闭眼,再看过去时,桎梏着她的晶体柱已然消弭,取而代之的是伫立在不远处的巨大白塔。恍如通天之塔,耸然而立,凌厉的尖顶闪烁着莹紫的光辉,带着气贯长虹的惊天气势,分割了生与死的世界,分割了日与夜,呼   吸与永恒。   这是…夏娃的力量。同化的第三阶段,已经完成。   樱满真名已经没有存在的价值。   眼睛莫名酸涩,Carol走过去,手搭在女孩的肩膀上,想说什么,却惊觉她其实根本不了解她,每一个重置后的世界,樱满真名对她而言,只是夏娃的宿主,祸端的缘起,必须消灭的存在,仅此而已。无从安慰,涯和真名的羁绊,她无法理解,也从没打算理解。但是,对于现在的樱满真名,他大概是她唯一执着的吧?   所以…“涯他不会伤害你的。”她再一次重复道。   “我当然知道,”女孩扬起脸,樱发流水似的垂在肩背后,她一瞬不瞬地望着眼前,好像目之所及仍是那片璀璨流丽的星海。伸出的手在虚空中慢慢握紧,像是抓住了什么,她小心翼翼地攥住,放在胸口。偏着头,她轻轻舒口气,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眉眼间晕染开一片纯澈的温柔,“我知道的呀。”   “在伤害我之前,他会让自己承受百倍于我的痛苦。” 她眨了眨眼,慢慢笑起来, “我不能呆在这儿。他会找不到我的。”   即使在这里能够维持她活着的假象,又有什么意义呢?这是没有Triton的世界。她的王不在这里。   “我要去找他。” 眼眸深处迸发出灼目的神采,纯白如同白昼辉光,她冲着Carol挥挥手,缠绕着莹紫光华的塔倏然崩塌,碎裂成的欠片萦绕着真名旋转着蜿蜒延展成耀目的光焰,一丝一丝绽开,又慢慢环绕着她形成螺旋的锁链。   盛放的光芒模糊了Carol的视野,朦朦胧胧地,那抹樱色在光华中心愈来愈稀薄。   +   另一边。集看着长椅上睡得没心没肺的魂馆飒太,紧锁眉头。   葬仪社的任务结束了,他却一点也没有觉得轻松,虽然不知道涯的目的是什么,但是…这次失败了吧。欺骗朋友,甚至拿祈做诱饵,结果就过于惨淡了。可是,并不是没有任何收获。他仰起头,苍青色的夜空没有一丝浮云,星光穿行在黑暗里,偶尔泻出一两点微光,像极了祈的眼睛,好像永远无波无澜,有时候看着他的眼神却仿佛绽放着无尽的光华。   祈。她是无可替代的。并不是一个偶像而已,在他承认之前,他的灵魂已经认定了。所以…少年垂眸,眼睫下的赤色眼眸闪过坚毅的神色。   ——这一次,他不会再放手了,无论是面对涯,还是魂馆飒太。祈是属于他的。   握紧双手,他转过身,迈开步子,像是要甩掉过去唯唯诺诺的樱满集,以一个全新的自己去寻找那个女孩,那个打破了他束下的藩篱,对他说“我是你的”的少女。   想要见到她的心情如此迫切,集加快步伐。视线所及的远处依稀现出少女纤瘦的身影,他不由加大笑容。   “祈——”   对方像是听到了他的呼唤,回应般地向着这边跑过来。   少女越来越近,胸腔里的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快,集正要喊出粉发少女的名字,却被蓦然打断。   “集——!”   那是…校条祭的声音。他惊异地停在原地,缩短的距离中少女的容貌慢慢清晰——圆润可爱的脸颊,两侧鲜红的蝴蝶结,的确是校条祭。   祈的音节硬生生地卡在喉里,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女孩飞快奔过来,连同焦急的神色一起映入眼中。   “集!”并没有在意他认错了人,校条祭一脸慌张地握住他的手,“你看到茉奈了吗?”   好像突然想起来严格意义上,集没有见过茉奈,她松开手,紧张地比划着,语无伦次:“就是一个看上去十二三岁的,樱色头发的女孩。对、对了,她的眼睛和集你很像!”   茉奈?等下,是那个茉奈吗?!   “你见过茉奈?真是太好了!”   少女轻舒口气,集才发现他不小心把推测说出口。   糟糕!涯去哪里了?他不由皱起眉头。   “说起来,集你在哪里见过茉奈呢?似乎很熟悉的样子。”   少年垂着头,像是沉思,或者…发呆。校条祭叹息出声:“算了,现在也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既然集认识茉奈的话,就麻烦你给我一起找了。”指了指来的方向,她侧身说道:“那边已经找过了。”   环顾一番四周,少女自顾自决定:“不如分头去找好了。这边就拜托集了!”   “什、什么啊?!”集猛然抬头,身前已经空无一人,他转头看向西边,奔跑中的少女好像听到了他的声音,回头短暂地鞠躬,像是拜托的意思,很快转身跑开。   好吧。任命地迈步离开,集向着海边走去。他莫名地笃定,如果是躲起来的话,她很可能会去那里。   【这里是姐姐的秘密基地,只告诉集一个人哦。】   夜风呼啸而过,女孩温软的声音闪闪烁烁,模糊不清。他用力摇摇头,像是要摆脱什么,他下意识地向着某个莫名熟悉的地点大步跑过去。   金色的波涛,金色的暮光,白茫茫的杉草,女孩抬手按住头顶被风吹起的宽沿帽,晃眼的阳光像被加了滤镜,柔和温顺地环绕在她身侧。她回过头,他看不清她的眉眼,却感觉到她绽开笑靥,呼唤:“集。”   越是奔跑,越是清晰,他恐慌得忘记初衷,没头没脑地不知道去向何方。停下来的时候,眼前的场景巧合般地和方才陡然冒出的画面重合,他转身欲走,余光却捕捉到一抹樱色。   那是?!回头,睁大眼睛,几米外,樱发女孩凝望着茫茫延展至天际的海,轻而缓慢地,她向着海水深处走去。   “等一下!”这是要自杀吗?!被自己的揣测惊到,集大声疾呼,飞快地跑过去,想要制止。   女孩应声侧过脸,眸光平静明澈,完全不是想象中的轻生者灰白绝望的样子。但的确是茉奈。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碎银色的星光投影在淡橙的眼瞳表面,连带着定定注视的眼神也夹着薄冰浮影似的冷色温柔。   他下意识地垂眸避开她的视线。空气被拧成一根拉扯到极致的悬丝,紧绷绷地尴尬。集嚅动嘴唇,期期艾艾地开口:“凌晨的海水很凉……”话到一半,他深吸口气,抬眼:“涯没和你在一起吗?”语调恢复平稳,他暗暗舒气,想到:没错,就是这样子,没什么特别。   真名突然笑起来,罕见的灿烂夺目。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容,不是以往苍白浅淡,出于礼貌或者为了不让别人担忧,昭示“我很好”的笑。眉梢眼角上扬,那股清澈温柔的鲜活生气迸发的光辉让他不由睁大眼,有些发怔。   好像看着白色的花朵在日暮里安静柔软地盛开,由内而外,洗涤了污秽,焕发着生命的纯美和仿佛源源不竭的生机。   只是……到底有些违和。   凝视着那张近得过分的脸,若有若无危险意味轻忽飘渺地游荡,戏弄般地时隐时现,偏偏让人无法忽视。   集涨红了脸,后退拉开由于女生突然靠近而缩小的距离。   “…...集很讨厌我吗?”女孩别过脸,橙色长发顺势垂下,遮住大半脸颊,只露出小巧、失去血色的苍白下颌,恍若□□上褪色的花瓣,悄然枯萎,“一定很讨厌我,从一开始就很排斥我呢…...集君。”   女生的身影在冷银色的月光里现出透明色的苍然和孱弱,与之相对,先前违和微妙的危险渐渐沉淀酝酿,如有实质。   浸染着回忆的涩然声音把集卷入记忆漩涡,他想起那个时候——初时在基地里见到她——橙发橙眸的女生言笑晏晏地向他伸出手臂,他下意识地跑开了。真的是潜意识的反应。被甩在身后的她,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那时,他只想从窒息般的恐慌里逃开,却从来没想过这些。愧疚和悔意慢慢溢出来,进而源源不断地汇成浩大、看不到尽头的洪流倾覆而下,几乎惊住了他自己,好像它们从来存在,只是等待着被唤醒,卷土从来。   “不是的……”像是辩解,像是安慰,却找不到理由说服自己,更何况说服对方,他手足无措地走近她,挥动手臂,试图否定什么,却被女孩拉住。   他低下头,对上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倏然愣住。   情形在瞬间逆转。   突如其来的巨大力道把视野倾覆,直到几乎全身浸泡在冷水里,他还怔愣地看着她,半面脸颊上染着浅滩的沙子,尤不自知。   日常里的集是个运动神经迟缓的普通高中生。   女生不加掩饰的畅然笑声轻轻回荡,毫无血色的惨白面孔上丝毫不见了方才的委屈落寞,昭昭然呈现出蓄谋已久,得逞的天真无邪的狡黠和邪气。   但是……并不讨厌。有什么蠢蠢欲动,想要挣脱枷锁,却被更强大的力量反扑。集爬起来,抓了抓卷起的头发,一股莫名的情绪驱使着他开口:“你开心就好。”   轻快的笑声倏尔停滞,真名抿起嘴角,背过身的刹那,有什么滑出莹亮的光点,坚冰似的,灿极冷极,却透出柔和的光影。   温暖而熠熠生辉。   “真是……拿你没办法啊。”   +   伸出手把少年拉上来,真名抱膝坐在沙滩上,仰起头,目之所及的夜空如张开的巨网,笼住了白昼灿然的光辉,偶尔泻出的微光,模糊地颤动着,像是随时会熄灭…远不及在理想乡中那个人灵魂的光芒。   她没办法恨任何人。集和Carol他们的做法并没有错,微微的心结也在刚才消弭。而Triton,她再清楚不过了,他是怎样温柔的人,如果要伤害她,他会比任何人都痛苦。   抬手掩住眼睛,她沉默着,突然听到了少年含着迟疑的清亮嗓音:“茉奈…你在这里是为了等涯吗?”   放下手,她浅浅点头算作回答。   出乎意料地,少年并没有就此打住,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真名,他试探地问道:“茉奈你是怎样看待涯的呢?”   女孩转过头,他尴尬地移开眼睛,“可能有点多管闲事了…但是最近发生的一些事让我觉得坦诚地面对自己的心很重要。有些东西。如果不说出来的话,可能就没办法传达给别人…诶、诶?”   伸出手摸了摸少年卷翘的头发,在集惊讶的目光里,真名弯眉一笑,几缕发丝扫过额角,带着纯净的温软,“集是个好孩子呢。”   孩、孩子?!他正要开口反驳,真名收回手,直起身,视线划过他,看向集身后。   夜幕密密缝织的网好像露出了缝隙,漫天星子纷飞而落,一袭黑红相间的风衣在夜风中划出凌厉的线条,青年缓步而来,遥遥地和她对视。   满目星辉不及他一人耀眼。 作者有话要说:     ☆、Shiny   或许人们所说的幸福,正是自己刚刚领悟的瞬间,用这份感动铭刻下自己崭新的一页。   世界这么大,人生这么长,总会有那么一个人,让你想要温柔地对待。   +   世界一瞬沉寂,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璀璨星点从他身后纷飞散落,青年微微垂眸,颤动的星光晕染在一片青灰的眼瞳里,荡开交叠澈凉的光影,冷色深处缓慢地渗出致敛清淡的柔和。   抬手解开风衣上的排扣,涯脱下黑红相间的外衣,轻覆在真名身上。宽大的外衣罩在女孩身上,她只露出一张纤小的脸,唇角弯起,暖橙色的眸子满是温软烂漫的笑意。涯弯身将她拦腰抱起,真名小声惊呼,下意识地环住他的脖颈,涯克制住上扬的嘴角,旁边传来了少年犹犹豫豫的声音:“阿喏…”   “祈正在找你。”微侧头,狭眸扫过一脸尴尬的集,涯打断他,语调徐缓却透着不容辩驳的威压。   好、好吧。听出了对方的潜台词,本来想继续问出楪祈所在的集只得吞下疑问,尽可能迅速而不显狼狈地从原地消失。   噗嗤。真名笑出声,一手抓住涯的衣襟,涯顺势低头,女孩半真半假地小声说:“真是坏心眼~”   垂眸凝望着近在咫尺的真名,略略低首,俊隽的轮廓距离女孩更近,看着她不知所措的表情,涯挑唇轻笑:“他会找到的。”   真名下意识地后躲,险些重心不稳,涯眼疾手快地收紧怀抱,反而距离更近,她把脸深埋在衬衫里掩住困窘的神色。清淡的香味环绕着她,意外地让人安心,在意识到之前,她已经扬起唇角。脸贴在他胸口,真名轻喃:“总觉得…好像很久都这么平静地和Triton待在一起了。”   确切地说,对于他人不足半日的时间里,她已经经历了无数个世界,从相同的源头衍生出的空间,那么多种可能,溯流而上、顺流而下奔向的却是同样的覆灭。只有在这个世界…她回抱住涯,只有在这个世界,他和她在一起。   这么想着,女孩的声音在欣悦之外不由带出浅淡的怅然。涯微微敛眉,星光之下,女孩半阖眼眸,眼睫在垂眼间打出浅浅的阴影。他俯首靠在她耳畔,清润低沉的嗓音不经意地透出几分涩然:“抱歉,真名…”   “不是Triton的错啦。”女孩急急地抬头,正撞上涯凝视着她的视线。额角相抵,青灰色的眼里一片撼动人心的温柔,他低声说:“至少今晚,恙神涯的支配权属于你。”   敏感地感觉到吐息间细微的气流,对方话里似有若无的深意让真名有一种脸被烧红的错觉,冰凉的手捂住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她想要低头,又莫名地执着于一个答案。分出一只手抓住涯的衬衫,她最终抬起眼,小声问:“只有今天晚上吗?”   他慢慢勾起唇角,剔透深不见底的眼瞳里一点一点溢出光点,汇成耀目的光华,涯罕见地笑出声,舒朗欣悦。真名抿起唇,他止住笑,嘴角依旧上扬,惯常清润冷质的声音缱绻到到不可思议:“所有,我所有的光阴都属于你。”   意料之中又不可能实现的答案。可是她想听他说出来,笃定的口吻含着震慑而安宁的气息,让她下意识地想要相信。克制不住唇边翘起的弧度,她靠在他怀里,抬眼望去,星辉渐渐隐去,天幕间沉沉的暗色也慢慢被深蓝吞噬,海岸一片静寂旷凉的浪漫。   一时没有人说话,碧蓝潇潇的夜晚,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只要在对方身边,也是一种浅淡而真挚的快乐。   下弦月穿行在深蓝夜色里,月色和夜色之间光影迷乱,涯的脸隐在阴影里,堪堪凝出线条优美的轮廓。他直视着前方,忽而开口:“来了。”   真名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静寂如仙草冰的海面上,一艘船艇云破月影般轻巧地驶过来,而后慢慢地停泊。   涯放下真名,握着她的手走上去。甲板上一阵脚步声,男孩纤细的身形从阴影里走出,首先露出一头扎眼的绿发。手臂交叠在脑后,他瞥了眼真名,眼神散漫,藏着意味不明的探寻,很短的时间里,他移开视线,征询似的看向涯:“现在出发咯?”   涯略略颔首,城户研二转了转手指,有什么在深沉夜色里划出尖利的光,他转过身,拉长的语调说不出的慵懒:“知道了。”   “我们要去哪儿?”男孩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真名拉了一下涯的袖子,轻声问。   “并不是很远。”没有直面回答,涯抚了抚真名在夜风中散开的头发,“很快就会抵达。”拢过女孩的肩膀,“可以先睡一会儿。”   真名摇摇头。船体在水波上轻飘飘地微晃,些微灯光摇曳在海中,颤颤巍巍影影绰绰。她合上眼,无端想起了十三岁前的某个夏夜,被疼痛惊醒,她走出房间,落地窗外无边无际的雨幕,晦暗无涯,好像世界都在慢慢地下沉下沉。   但是,阴沉沉的庭间突然升起了朦胧的橘色光晕,在雨夜里那么微小,像是随时都会熄灭的光芒。她怔怔地看着它越来越近,玄关处的门被轻轻拉开,金发的男孩小心翼翼地捧着什么走进来。   “真名?!”大厅里没有开灯,而他一眼看到了那个身影,灰色眼底霎时溢出温醇炫目的光点,嘴角的笑却掩饰一般地如同往常腼腆温软。   “下雨了,为什么要出去?”沉默了一会儿,真名偏头端详着略显狼狈的男孩问道。暗色的光线勾勒出对方朦胧的身形,她撇开视线,在墙上摸索灯光的开关。   转身的刹那,右手忽然被握住,真名讶异回头,男孩迫近她,身体微前倾,腕处悬着的小手电轻轻摇晃,橙色光芒颤动着照亮了他怀中的天竺葵。淡红的花瓣上染着水汽,他抬手把花别在她耳畔。   少年半垂眸,晕黄的光线滑在纤长的眼睫上,睫毛下半阖的眸子一片清润慑人的光彩。清隽的容颜在晃动的光中透着朦胧的美,他静静地凝睇着她,捕捉到她的视线,温软地一笑:“真名喜欢天竺葵吧?”   ——天竺葵就要开了呢。   她豁然想起连自己都记不清什么时候提起的话,满心的不可置信。大岛上有哪里生着天竺葵呢?只有那个地方…她迷路时偶然发现的花丛,可是它离这里那么远。穿行在黑暗的雨夜那么久,所以才这么狼狈?   “为什么?”下意识地问出来。   “因为真名喜欢…更不能让它在风雨里凋谢。” 他弯眸微笑,轻柔地抵上她的额头,笑容腼腆,凝望着她的眸子却在专注外慢慢渗出森凉而动人心魄的光:“只要是真名的愿望,我都会去达成。”   橙黄的光晕跳跃在青灰的眸底,颤动着闪闪烁烁,一直印在她的心底,沉淀成深刻的烙印,缓缓地凝滞在那些被遗落的橘色记忆,定格成生命最初的期待和希望。   +   女孩闭着眼睛,莹白的脸在微弱光线的映衬下,透着脆弱的柔美,唇角微微翘起,含着清澈温柔的笑,让观者也不禁扬唇。船艇慢慢泊在岸边,修长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女孩的脸颊,涯抱着睡梦中的真名走下去。   涯静静地走在丛中,轻微的起伏间,真名慢慢转醒。首先入目的是少年线条优美的下颌,眼睛里笼着一层迷蒙的雾气,她眨了眨眼,一时分不清是否还置身梦境。一只冰凉的手搵去女孩眼角生理性眼泪,她呆呆地仰起头,涯垂着眼睫,青灰色眼眸透澈而深不见底,他凝视着真名,眼底渐渐渗出光:“做了个好梦?”   “嗯。”真名弯了弯眼角,好像还能看到那片橘色的光晕,“我…梦到了Triton,小时候的Triton。”恍似想到了什么,她抬头对上涯的视线,止不住扩大的笑容,“小时候的Triton偶尔也会很有气势。”她笑着偏过头,却一时怔住。   视野之中是一片尚未被深入开发的处、女地,满目天竺葵丛生得郁郁葱葱,花瓣安静又灿然地舒展,灼目的红色恰到好处地从岸边延展开,纯粹不染杂色,宛如一场浩大的梦境。花朵摇曳,恍似跳跃的火焰拥抱着大地,萤火虫从花心游出,浮动在辽原上朦朦胧胧地升起一阵荧色的薄雾。   涯撷下最耀目的花,俯身把它别在她耳畔,一点荧绿的光轻飘飘地浮出,在他指间徘徊流连,而后打着旋儿飞向远空。跟随着它,点点荧光汇成灿然星幕,最终纷飞飘开,在黎明前的夜色中黯淡湮灭。不远处却萌生了星星点点的光亮,流银似的光芒明明灭灭,往来不息,一点一点亮起,渐渐勾勒出隐匿夜幕中的庞然大物。   巨大的摩天轮被定格在黑暗里,轮轴闪烁着奇异炫目的光。她偏头看向涯,他垂下眼眸,错落的光影打在青灰的眼底,晕染成一片清澈流光。抬手半揽住真名,他微微前倾,唇角微勾,恍似进行一个仪式:“樱满真名小姐,你是否愿意?”   她飞快地阖了阖眼帘,而后慢慢笑起来,很浅的笑容,仿佛深埋着来自很久以前的喜悦和哀伤。再睁开眼,她扬起下巴,慧黠又骄傲的样子:“当然。”   +   转动的轮轴仿佛没有止尽,地面越来越远,渐渐地那片浩大的花圃也凝成嵌着瑰丽宝石的细带。   涯伸手蒙上真名的眼睛,等待着转轴慢慢转过一格,他松开手,真名的视野豁然开朗,从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眺望到那片深海。黎明前的夜幕暗沉沉的不透一丝光,真名靠在涯的手臂上,遁入漆黑之中的海面一点一点映入眼眸,仿佛是在海中央晕开幽蓝的光,星子和荧光游动在其中,汇成令人屏息的灿烂光幕,映入近乎虚无的海底,呈现出冰冷凝滞撼人心魄的美感。   “好漂亮,”女孩的注意力似乎被萤色的海面吸引,但很快她回过头,周遭碎光交织,不及她眼中的神采耀眼,她像是极开心的样子,凝滞在容颜中的忧郁无声消弭,露出豆蔻少女特有的纯真:“呐,Triton,这里是哪里?为什么会有这些?”   他安静地凝望着她,女孩的樱发散夹带着天竺葵余香的光晕,这柔软而炫目的光映在他眼眸深处,仿佛连冷灰的眸光都温柔起来:“是附属于大岛的区域,不久前由供奉院财团接手开发。”   供奉院的势力早已渗入大岛,但是…还是被茎道捷足先登。起源之石拥有左右夏娃的力量,即使是达特也好,他不会让他们利用起源之石控制真名。涯半阖眼帘,纤长眼睫遮掩下的眼中泛出一丝暗芒。   “不要皱眉啦。”眉间传来柔软冰凉的触感,涯抬眸,女孩一只手指轻触着他的眉心,注意到他的眸光,她收回手,歪头笑得纯良,“像个小老头。”   小老头。真名看一眼愣住的涯,在心底暗念,笑意像是止不住似的,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她笑着向后仰去,樱发被夜风吹乱,遮住莹白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好像映着星光,清澈动人。   涯猛地拉住她,女孩跌在他身上,他微微前倾,两人的距离在毫厘之间。真名下意识地止住笑,她呆呆地仰着脸,视野里那双迫近的狭长眼眸,青灰的眸光慑人心魄,又含着无与伦比的安抚力。   她无意识地屏息,感觉到一只手滑过肩背,轻轻抚上后脑,涯慢慢靠近她,在一片安宁的沉静中轻轻吻下去。女孩闭上眼,纤细的睫羽微颤,起初只是恍如雪落的轻吻,克制而沁凉,渐渐地抛开试探,更为纯粹的唇齿交缠,回抱着涯的手滑落,紧紧抓住他的袖口,她几乎有一种正在被吞噬殆尽错觉。承受着近乎疯狂的吻,她在对方罕见放纵的刹那,窥到了他灵魂深处的一隅。在青蓝色的安宁之外,波澜不起的深处同样潜藏着几近偏执的欲念。   想把你囚禁,日日夜夜只映出我的身影,没有人能够觊觎。   直到这时,她确认——原来,你和我一样。   扭曲疯狂,歇斯底里,不明亮却有光芒,混乱却不染尘埃,他和她画地为牢,将其他人隔绝在遥远的光阴之外。 作者有话要说:     ☆、Regret   Regret   I’m sorry for what I am.我不想身为自己。   +   少年高高跃起,暴露在月光下的暗红色眼眸自信坚毅,他抬起手臂,手中的花型盾牌飞速旋转,闪现着逼人的光芒,延展成透明的球幕,蔓延至漆黑的夜空。   远道而来的激光制导炮弹势如千钧地袭来,狠狠撞上无形的隔膜,反射交汇成川流不息的光束,如同远空的烟火,亿万灿光翩翩坠落,化成无尽的琉璃雨,百转千回的绚烂。   暗沉的光线交叠成暧昧的影团,少女被逼至墙角,夜风挑起她脸侧的金发,美得高傲凌厉的脸上不见了惯常伪装出的强势镇定,红褐色眸子隐隐透出些微迷茫和被看透的心惊。   头顶覆上了轻柔的力道,少女抬起头,正撞上对方的视线,登时怔住。男人眼神沉静,灰得剔透锋锐的眼中仿佛波澜不兴,又仿佛潜藏着自深处的脉脉,金发滑落在白色燕尾服上,整个人呈现出幽深而耀目的美,他微微勾起唇角,“撒娇的能力太差了。”   少女蓦地睁大眼瞳,像被针扎在柔软的心房,猝不及防,绵密的疼,夹杂着隐晦的甜蜜悸动。   ……   光怪陆离的影像被瞬间绞碎,纷纷繁繁的碎片旋转着陷入一片明亮柔软的灰色里,世界沉寂地令人心惊。   手撑在对方胸前拉开一段距离,真名微微仰起头,“……Triton。”   黎明时分特有的半明半暗中柔化了脸侧冷峻的线条,涯垂下眼睫,抬手碰了碰女孩扬起的脸颊,目光问询似的落在她脸上,柔和而静寂。   真名别过脸,蹙眉认真问道:“Triton喜欢擅长撒娇的女生吗?”   “……”   长久的静默。   真名忐忑地回过头,不防对上青年近在咫尺的脸。涯唇角微扬,眸光里尽是忍俊不禁的笑意。   “……我可是在很认真地烦恼诶。”她皱着眉,脖颈微微后仰,苦恼的神色一点一点映入逐渐泻出的天光里,连带着鼻梁上带起的小小纹路也显露出无以复加的纯真。   涯伸手揽过向后倾的真名,抑制住病毒般疯狂蔓延的愉悦,握拳轻咳,“很可爱。”真名疑惑地歪头看他,修长冰润的手指抚过女孩的眉眼、鼻尖,滞留在唇畔,久久不去,“会为这种问题烦恼的真名,对于我来说,就像是无上的诱惑。”鼻尖抵在女孩的颈窝,以往清淡朗润的声线隐隐含着引诱似的蛊惑,“神赐的……”   不可能战胜的诱惑。   她在为他苦恼。意识到这一点,一阵麻痹心神的愉悦迅速染着血液飞速地蔓至全身。她皱着眉,因为他而烦恼的样子……是最契合的兴奋剂。克制着变态似的想法,他淡淡勾唇,半垂睫毛,遮住眼中慑人的眸光。   真名猛地推开他,樱发中露出染上红晕的耳尖,小小纠结了一下,双手捧住涯的脸,她瞪大眼睛,努力做出恶狠狠的表情:“不要岔开话题……总之,你现在已经打上我的标记了,从头到脚,每一根头发上都是,什么小春啊、筱宫、祈还有供奉院……”停顿了一下,她回忆着方才看到的场景,怎么也过滤不出金发少女的名字。   “亚里莎,如果你指的是供奉院的那位大小姐。”涯单手支肘,凝视着真名的眼神中透出清朗纯粹的专注。   她突然平静下来,轻轻捋了捋耳侧的头发,轻柔地说道:“对,还有那位亚里莎小姐,不许接近她们。”偏头灿烂又温柔地一笑,“没有异议吧?”   就算有异议,她也会把它变成没有。闪耀着银紫光芒的砂砾在眼前一晃而过,有那么一瞬她为这个念头不能自已地兴奋起来,但很快又陷入更深一层的自厌。   女孩白得透明的面容被晨光拂过,笼上了某种深重缜密如雨汽的空茫抑郁。   涯安静地望过来,一只手抚上真名垂在颈后的长发,微微拉近她,轻柔地抵住她的额头,执起她的手,放在胸腔上,他的声音低而沉着,又仿佛含着未发的叹息:“很早以前,它就是你的俘虏了。”   他的眼神飘向茫渺的远方,唇角虚虚地弯起,继而复又看向真名,薄薄的晨光之中,他垂着眼睫,含笑凝睇的眼神投射在她脸上,好像一团朦胧的光,只笼罩着她。   轻而徐缓地,他说道:“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早已停滞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真名错开视线,抿唇别过头。   果然很狡猾啊,Triton。   重又陷入厚重粘稠的静寂里。无言的沉寂延展成富有张力的暧昧,仿佛永无止境,在对方的视线下恍然有一种燃烧起来的错觉,她克制着回头的冲动,试图平息随着对方的反应而上下起伏的心情。   远远地传来一声细弱的鸟鸣,游丝一般拉紧,越来越有劲,直至穿透薄雾,击碎沉寂。这一声啼鸣让真名从幻梦般的氛围中挣脱,她欣喜地探出脖颈,试图看清雾气中啼鸣的鸟雀,远方薄雾氤氲,她转过脸,眉眼间满是单纯而开心的意味:“是今天的第一声鸟鸣呢,Triton!”   涯站起身,一手轻搭在她肩上,俯下身,半环住女孩的腰:“我们可以在这里建一座别业,和葬仪社无关,只属于我们,”女孩仰头听得认真,他垂眸,微微笑了一下,像个俊隽的普通少年,“……还有我们的孩子。”   “什、什么啊!”女孩的脸唰地红爆,她想要掩住灼热的脸颊,却挣不开涯的束缚。   握住她的手,涯的声音从容泰然,含着无与伦比的安抚力:“女孩的话,就叫琳,男孩叫做凛。他们会像我们一样,每天看日升日落,一直相伴。”   被不漏痕迹地诱导,真名忽略了某个纠结点,抬眸怔怔地问道:“一直在一起吗?”   “一直。”涯低头吻上女孩脸侧在晨光中浮现的银紫晶粒。   胖乎乎的灰鸟雀蹲在摩天轮支架上,黑亮的豆豆眼盯着他们。倏地,它扑腾翅膀,箭一般地冲向云霄。   天光从翅间洒落,漫无边际地游荡,世界好像从来都明亮安闲。   +   回到封锁区后,真名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   深深的甬道,密闭的空间,冷色的人造光,她的梦里充斥着攒动交错的光影,偶尔有窃窃私语的声音和属于人类的痛苦哀嚎。   冷到了极点,她隐约觉得自己像被冰冻着,接着,钢制的针管猛地□□来,一阵仿佛要撕裂一切的痛楚清晰激烈地贯穿了整个脑海。四肢被机械钳制住,剧烈的挣扎逐渐演变成神经质的颤抖。   震颤的幅度越来越小,眼前的场景忽而清晰忽而飘忽,视野膨胀膨胀,遽然间反弹成一点,她变得无比微小,一片声浪从四面八方一齐涌过来,“嘻~嘻~”,它们喧嚷着前赴后继地吞噬着。“冬哒、冬哒。”有什么在强有力地跳动着,她跟着它们顺着管道下滑、下滑,一片漆黑,仿佛是无底的深渊,最终,尽头处,一团散发着银紫华辉的柔软肉团静静躺着。她慢慢靠近,狭隘的视野里映出了它的全貌——淡蓝色的毛发,薄薄的眼睑,蜷缩的四肢,那是个已成型的胎儿。   浸泡在羊水里的皮肤下层仿佛窜动着银紫的光点,它们不停地游曳上凸,像是要穿透真皮层。猝不及防地,光点喷涌而出,从脚踝到头发,它们密密麻麻地覆盖了胎儿的整体。   她猛地低头,却发现没有头颅,想要攒起手指,却没有四肢。球状囊膜包裹着双组螺旋缠绕的DNA序列,由内至外,弥漫着银紫的微光,和附着在胎儿身上的物质一模一样。   她变成了一颗病毒。   意识被猛地抽离,眼前的情景像雾气般蒸腾消散,画面重组拼接成鳞次栉比的街道,夜幕下,霓虹灯光明明灭灭,玻璃橱窗打开,飘出唱诗班吟唱的圣歌,街边摆着葱茏可爱的小型圣诞树。匆忙的主妇,带着红色羊绒帽子的孩童,夹着皮包赶电车的大叔,在人流转换,无人察觉的时候,悄然飘落了万顷寒江雪。   她和无数病毒悬浮在空气里,俯视着被灯光和圣歌装点的六本木。   平静安详的圣诞前夜。   每个人都在笑,闪着光辉的眼睛,开心的表情,笑脸,笑脸,无数张笑脸,装满了对未来的期许。   【Merry Christmas!】   【良太,爸爸马上到家啦。】   【阿娜答~】   少年少女欢快地告别,主妇和上班族欣喜的声音……   仿佛从天外传来的歌声,跨越了光年的距离,带着穿透灵魂的透彻空茫,慢悠悠地四散降落。   异变突生。空气中的病毒猛然活跃,无数分散又统一的意识一齐涌过来,嬉笑着攒动着像是看到了腐肉的秃鹫。   【不——!】女孩凄厉的声音并未让它们有任何停顿,它们势不可挡地冲着无知无觉的人群扑去!   对着终端微笑嘱咐的中年上班族开始痛苦地抓挠起全身的皮肤,他的身体发出金属般的光泽,一闪一闪,如同节日的霓虹灯。人群惊惧地推挤着,四处都是撕心裂肺的惨叫,呯、呯、呯!无数被结晶覆盖的身体爆裂开,化为霰弹向周围散落。   金属质感的晶体映衬着飘落的雪,沐浴在灯光下闪闪发光。白色笼罩了世界,纯净不含一丝杂质,渐渐地能源耗尽,灯光熄灭。漆黑的天幕,吊诡的纯白铺陈延展,看不到尽头。寂静,令人窒息的寂静,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无形的束缚似乎也消散了,她摔倒在地,绝望而麻木地平躺着,天穹至上,仍然是女孩闭目轻唱的身影。   是梦吧?她仍在梦里。   暖洋洋的光线调皮地袭击着眼皮,她茫然地睁开眼,暖光中的视野暧昧模糊。   “妈妈——?”   “妈妈——?”   两声异口同声的呼唤让她猛然清醒过来。蓦然清晰的视野是两张相似的稚嫩脸庞。   毛茸茸的金发,赤色的眼眸,男孩穿着帅气的背带裤,女孩绑着鲜艳的蝴蝶结,此时,他们担忧而依赖地看着她:“妈妈很累吗?”   又是同时发问。   她来不及反应,男孩已经转头对着女童不满地抱怨:“琳太不懂事了,一直缠着妈妈讲故事。”   “不懂事的是凛才对!都是为了给凛准备蛋糕,妈妈才这么累的!”女孩飞快地变脸,瞪着眼睛,针锋相对地指责。   “我的生日难道不是你的吗?”   “真是的,谁要和你这种人在一天出生啊!”   “算了啦,白痴,不要忘了正事!”   两人终于想起了一旁的真名,一齐看向她,一脸乖巧地眨巴着眼。   男孩杵了杵女孩,女孩上前,从身后拿出了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盒子,献宝似的笑得灿烂:“妈妈,这是琳存了好久的钱,买给您的!”   “是凛啦,不只是琳!”男孩不甘其后补充。   “切,为什么爸爸要给我们起一样的名字?!”女孩撇着嘴,似是不满的样子。   “‘女孩的话,叫琳,如果是男孩,就叫做凛。’”真名像个旁观者,看着身体自发地回答,却奇异地没有恐慌,也许是分享了感情,有什么柔软而温暖的东西填进了她的心房,“但是,琳和凛都来到了妈妈身边。如果妈妈叫‘RIN’,琳和凛都会跑过来,不是很有趣吗?”   妇人偏头,温柔一笑。   被母上大人的微笑安抚了姐弟俩暂时放弃了争执,一左一右,吻了吻真名的脸颊。   “阿诺,现在妈妈要打开盒子喽~”   真名垂下眼睫,手指动起来,慢慢解开缎带。   “——妈妈!”   孩童的声音扭曲着,惊恐地看过来像是求助。他们痛苦地挠着脖子,一瞬间有什么喷涌而出覆盖了幼童的面目。从头到脚,晶体飞快地收割着年幼的生命。   “不——”她凄厉地叫起来,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甚至连动一动手指都不行。   求求你,如果真的有神的话,求求你,停下来!   呯、呯、呯。   那是什么?灵魂破碎的声音。   两摊碎片一闪一闪,再不见孩童圆滚滚的脸庞,听不到他们稚嫩的声音、故作成熟的争执。   【女孩的话,就叫琳,男孩叫做凛。他们会像我们一样,每天看日升日落,一直相伴。】   她跪倒在地,脸贴在地板上的两摊细碎结晶上,红色液体从干涸的双眼滑落,拉出长长的痕迹低落在地板上。 作者有话要说:     ☆、Liar   Liar   任谁都背负着大小不同的罪恶,心中常驻着苦楚。   世上无神。不,即使神真的存在,它也不会拯救人类。   +   “樱满真名。”   女孩抬起头,动作滞缓僵硬,血痕满布的脸形同鬼怪。   “真名!”Carol一惊,快步跑过去,手搭在女孩肩膀上,再次喊道。   四周的景象如同一幅劣质的油画,油彩四散跌落,最终恢复成结晶铺就的纯白。理想乡,理想之国,冻结了一切生命的地方,彻底湮灭了孩童存在过的痕迹。   真名仍旧呆呆地跪坐着,眼神虚泛地穿过Carol,不知望向何处。如同失散了魂魄,无数声呼唤都无法将她唤醒。   “时间已经不多了,樱满真名。”放弃了得到回应,Carol眸光锐利地盯住真名,仍旧没有反应,她叹了口气,把手中的沙漏扔到真名面前。   白砂从细长的颈缓慢流过。   “沙子流尽的时候,就是了结所有的时候。”女孩依旧一动不动,像极了凝固的人形雕像。Carol转身欲走,“以上。”   “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是我?”风中游丝一般的声音,话中的意味让Carol微微一惊,她停下脚步回头,女孩垂着头,被发丝遮住的脸看不清神情。   “小公主后悔了吗?”Carol盯住她,语调平淡不含嘲讽,陈述事实般地,“没用的。”   “你的所有选择都没有意义……一切在你开启Lost Christmas,不,在你触碰起源之石,就已经注定了结局。更何况,”她蹲下身,手指抬起了女孩的下巴,银灰色晶体侵蚀了真名大半脸颊,已经完全看不出往常恬淡温暖的样子。它们还在蠕动着,密密麻麻地吞噬着尚存的皮肤。即使是这样,真名依然没有向其他感染了病毒的人那样有破碎的迹象,反而散发着奇异的生命力,简直就像…和病毒共生一体。结晶泛着金属般的光泽,映出Carol仿佛洞察一切的眼神。“你已经濒临极限了吧。”   一直木愣愣的真名猛地颤抖了一下。   “‘喜欢’这种感情,不仅仅只是美丽而已。克制着自己,努力不向它们泄露心声,但越是忍耐,越是浑浊。” 她抬起眼睛,病毒腐蚀的脸上只有那双眼睛依稀可以看出往昔的模样,清澈静谧,如同沉睡的海洋。真名微微弯了弯唇,笑容虽寂淡,但某种坚定的感情闪耀在她眼中,让她看上去分外耀眼,“但我不会伤害他,绝不会!”   “一定会有的,Triton期望的未来。一直以来都是Triton一个人为了那样的未来努力着,即使是我这样的人,也忍不住去相信,会获得幸福吧,一定会吧。现在,我想要为了他而努力。”   “真是耀眼呢。但是——”Carol露出短暂的笑容,意味复杂,哀伤、难过,抑或是喜悦?   “但是,世界总在逼迫人们做出残酷的抉择。放任自己继续下去的话,总有一天,你会把那孩子连同这个世界拉下地狱。”虚着眸子,Carol仿佛透过虚空看到了无数次毁灭、重置、毁灭的世界。   银色的闪耀物迅速结晶化,凭空浮起的锐利的枪向着Carol脖颈狠狠刺下!   在枪头触碰到她的一刹那,那道身影突然虚化,雾气般虚幻缥缈的身形短暂消失又突兀地出现在真名面前,凝成实体,而后慢慢抱住了她。   像鸟妈妈张开翅膀拥抱雏鸟,Carol抱住了真名,声音如同怀抱一样温暖柔软:“抱歉。”   “但是,你和那孩子没有共存的未来。”   全身兹拉兹拉地好像要燃烧起来,恶心的感觉不断上涌,识海里有无数个声音嗡嗡吵闹,原本共生的病毒突然逃脱了真名的掌控,像飞虫一样嘈杂喧嚷,仿佛要撕裂一切,意识支离破碎,真名挣扎着摆脱Carol的拥抱,却摆脱不了她叹息一般的声音。   “我会告诉你全部真相。”   浑浊的意识,混乱的思绪,没有具体形态的众多意志飞虫一般在真名脑海横冲直撞,产卵、咬啮、吞噬,病毒的侵蚀和对未知答案预感般的恐惧,使得痛感愈演愈烈。   Carol抓住真名疼得不断颤动的手:“观看未来的结局吧,小公主。”   +   “……!”真名豁然睁开眼。光影虚实错落,交汇晕染成室内暗色的背景,窗帷遮住了外在窥伺的光线。过长的昏厥,短暂的清醒,让她错乱了时间,一时看不出昼夜,有一种缪乱的恍惚。   想要摆脱迷离,她试图起身甩甩头,才后知后觉地发觉整个人被禁锢着。身体被一双手臂环绕着,她的脸抵在对方的胸膛,蜷缩地靠在他怀里,温顺而依赖的姿态。   这样的认知让她陷入一阵紧张慌乱中。心脏好像突然有了生命力,猛烈地跳动着,像要跃出胸口。她下意识地屏息,慢慢抬起眼,视线上移。黯淡的光线用细腻的笔触绘出熟悉的轮廓。也许是光影朦胧,线条分明的侧脸并未显得冷冽,几缕金发滑过脸颊,惯常冷锐的眼眸轻阖着,惫懒而柔和的样子。   真名抬起手,手指在触到涯侧脸的毫厘之间蓦地凝住。   『你和那孩子没有共存的未来。』   Carol的话在脑中炸开,不断交叠回荡,她却没有力气愤怒了。黑水一般粘稠而平静,所有游曳在表层的光芒都被捕捉吞噬,深处慢慢渗开一片交缠葳蕤的藤蔓,天竺葵带着危险气息绽开,幽丽而妖冶,殷红的花默默沉在水底,像是错布干涸的疤痕。   【总是要是失去的。】   樱发少女走在深黑的湖底,拂过妍丽魔性的花,唇瓣开阖,她含笑抬起脸,露出和真名如出一辙的容貌:【把他变得一无所有,反正……迟早都会失去的。】   “迟早都会失去的……”真名反复轻喃着,有什么被慢慢抽离,她的眼神空洞而渺远,渗出让人脊背发颤的凉意。   纤细的手指探向涯的脖颈。兹拉兹拉,好像金属滑过玻璃的声音,炽热而焦灼,结晶从她指尖散开,如同扑食腐肉的秃鹫,迅猛地覆上涯的脸。   喜悦而悲哀地,她默默看着这一幕,微笑着,又好像哭泣。   “Triton……Triton……!”不断地呢喃着涯的名字,她的精神分裂成两半,一个从容镇定,甚至愉悦地俯视着发生的一切,一个匍匐在尘埃里,痛苦而绝望地挣扎着。直到——   “……真名。”涯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他凝望着真名无神而绝望的双眼,目光微沉,修长的手指擦过女孩的眼角,揾去了滚烫的水滴。罔顾病毒发作火烧炭燎般的疼痛和覆盖了左脸的晶体,他顺势将浑身颤抖的女孩揽入怀中,一手抚上她的长发,平静而泰然地,“嗯,我在……一直在这里。”   “……一直?”可是根本就没有“一直”这种事。根本不会实现。   手臂拉开一段距离,真名仰头,视线触及涯灰色的瞳仁里的倒影,像受到惊吓一样,猛地推开他,逃离一般疯狂地向外跑去。   +   “我……露出了那么可怕的表情。Triton他一定察觉了……无法掩饰的蠢蠢欲动的阴暗欲望……!   “不对,问题不在这里!我刚刚在做什么……?!我想要干什么?!”   她近乎自失地发问。午夜的长廊寂寥无人,墙壁上的石砖散发着青白的幽光,倒映出女孩惨白如纸的脸颊。   “真名!”女孩的反应接连出乎预料,镇定如涯也不由有些焦灼,他的声音使得真名脸上的绝望更加浓重,她慢慢后退,不期然撞进一间无人的房间。   门啪地一声在涯面前关上。真名背靠着门板全身发颤着滑倒在地,双腿蜷起,长发从颈后滑落遮住暗潮激荡的眼。   怎么办?   怎么办?   『你迟早会把那孩子拉入地狱。』   不,不会的。   她抱着头,竭力压制住脑中重现的异时空的影像。   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必须停止了。   她把脸埋在膝盖上,脖颈间滑出一段红丝线,末端系着的小巧沙漏慢悠悠地晃动着。   她握住它贴在额头上,玻璃冰冷的触感让混杂迷乱的意识略略清醒。   在经历了这么多次以后,我也应该有所长进了。   她强迫自己站起来转过身,透过门板上镶嵌着的单向透视玻璃,廊间幽蓝的微光无声地氤氲开,环绕在涯周围,他抵靠着玻璃,身形修长而挺拔,随意间的动作看上去随性优雅,不经意地透出几分寂淡。   她学着他的样子,隔着玻璃和他额头相抵,涯突然抬眸,眼中剔透的灰色直直望进她眼底,让她有一种被专注凝视的错觉。   不会的。她无端有些发虚,摇摇头驱散某个猜测。他看不到我。   所以……表情不需要伪装。   她贪婪地勾画着涯的眉眼,一面抑制住颤抖,维持着声音的平稳,让它显得冷淡漠然:“Triton…我有话跟你说……不、不需要开门,这样就可以。”   她深呼口气,紧攥着手心,一直到指甲深深嵌在皮肉里,“我……对你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看到他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僵住,清朗凌厉的眉眼垂下,寂寥而冷淡。   心脏痉挛着好像扭成一团,她细细地吸口气,好像这样就可以缓解痛楚。   这么多次了,她至少也从她的好搭档那里学到了一点。   无视了心底的痛苦,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蔑刻薄:“偶尔对你温柔一点,就让你忘了自己的地位了吗?不过是个玩具罢了,别会错意了!我还是和以前一样讨厌你……最讨厌你了……”   话音在最后开始发颤,她疼得腿脚颤抖,蹲坐在地。   原来,说谎是这么痛苦的事。   漫长的沉默蔓延开来,她感觉不到另一边丝毫的气息。   他……一定是走了吧。她成功了?   明明是期望中的事,她提起嘴角,却像要哭出来。   良久,良久,久到她以为自我放逐的自己渗透冷意,冻结成一团冰雪,另一端沉静和缓的嗓音带起空气的震颤:“你在说谎。用这样的表情说出来,不在等于说你喜欢我吗?”   “不、不是的!”意料之外的发展让真名慌乱起来,她搜肠刮肚地在记忆里翻找着夏娃的措辞,企图拿出有力的打击来否定。   “嘘——”好像看穿了真名的意图,涯制止她,手张开贴在玻璃上,看到女孩凑近,小心翼翼地隔着玻璃和他两手相贴,他勾起唇角,“很早以前,我遇到了一个女孩。一开始,只是想帮她从天启病毒的诅咒中解放出来。但后来,我希望她能够幸福,希望她不因自己痛苦,希望映照在她眼中之物都能变成美好之物……我希望能守护她,希望她把脆弱交给我,由我一人守护。”   “她总是逞强又隐瞒,但最怕悄无声息地死去,害怕被遗忘,害怕孤单。我想保护她,想为她建立一个幸福的家。”   【女孩的话,就叫琳,男孩叫做凛。】   “只有这个,只有这个绝对不行!”地板上似乎残存着两摊结晶闪烁的碎光,真名猛地摇头打断涯,泪水在一番动作间被甩出,在空中划出晶亮的弧线,“我也希望Triton能获得幸福。但是,”   颤抖着抱住膝盖,她像小动物一样蜷缩成一团。   Triton说过的话,多么珍贵而耀眼,现在再看却有些模糊了,已经成为了过去,永远也不可能实现。   因为……   『你拥有的是毁灭文明、重置世界的力量。』   她咬住下唇,“我很危险,我是一个会伤害别人的存在。我不是可以和Triton,还有大家呆在一起的人。”   “所、所以,”胸口很疼,如同插入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每一个字眼都带起冰冷而麻痹的疼痛,她仍然坚持着说出来,“你一定能找到比我更适合你的人,一个能够真正给你温柔的人,不要再看着我了。”   “像我这样罪恶的人,既没有资格幸福,也没有能力给予别人幸福。”   “所以,放开我吧……”   她没能说下去。门被整块掀起来,来不及惊异,涯猛地抓住她,轮廓分明的脸冷峻异常,他迫近她的眼,灰眸中有压抑的光影。逼视着她,从未对着她的压迫感从头顶湮没了她,涯紧紧地箍着她,用力几乎让她有了疼痛的错觉,低沉的声音撕碎了平静,透出压抑的黯哑:“只有你,真名。只有你我绝对不会放弃。”   “生命没有善恶,刀刃也是。你所拥有的力量不等同于你自己。人们该憎恨的是那些利用你的人。而我……”凌厉的眉毛蹙起,暗芒迭起的灰眸,毫无遮拦地望进真名眼底,一片撼人心魄的坚定,“我只有你,我只要你。”   只有你不能失去。磅礴巨大的感情在心尖激荡震颤,她张开嘴,回应的话语被汹涌的泪水吞没。哽咽着,“真狡猾。我也是……只有你不能失去。”   她张开手臂,用力地回抱住他。   我不想消失,我想和你活下去。可是,为什么……我要被选中,成为夏娃?   +   『你是比我们想象中还要重要的人物,不仅是新世界的夏娃,还是旧时代的中心,一切的中心。』   『痛苦吗?那些在循环的世界里重复着被撕裂灵魂的人们也是这么痛苦。痛苦、仇恨,在每次毁灭、重置之后不断累积,这个世界……已经到了极限,那些不断死去的人无法获得救赎。』   『世上无神。即使神真的存在,它也不会拯救人类。不,毋宁说,造成这一切的,正是高高在上的,近似于神的存在。   呐,樱满真名。你认为消除这世上的悲伤、痛苦与仇恨,该用什么方法?』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后面,好想笑。真名一直坚持隔着单向透视玻璃,涯看不到她。   我只想说:没常识,真可怕。      ☆、Farewell 作者有话要说:  首末句来自游戏,略有改动。   本来想把下一章也码完的,但是这一章出乎意料地长啊。   2.21   改一下错字,不好意思。   下一章正文完结   2.23   祝愿在抵达末路终点时,大家都能心怀坦然,决不后悔。   +   白沙缓慢地沿着瓶颈内壁簌簌流下,昼夜不息,上面的玻璃球底剩下一层稀薄的沙子。   『时间已经不多了。』   真名下意识地握紧玻璃瓶,她不知道Carol所说的终焉时刻是怎样测度的,但那一天不远了。涯最近似乎有新计划,在加之真名刻意的躲避,两个人的时间竟完美地错开了。余日无多。她和涯见面的次数还不上筱宫、枭。不过,他们本来隶属于葬仪社,是涯的同伴。只是现在,真名开始后悔,也许不应该躲着他,也许会来不及见最后一面,但或许,这样对他更好?她越发理不清自己的想法。   “阿诺,只剩下最后一步上色了……真名小姐,真名?”   蓦地回过神,眼前是一张放大的圆润脸庞。少女鼓着腮帮,一脸催促,细看,还藏着些微疑惑。她显然想问什么,真名掩饰性地一笑,虚着眸子漫不经心地抚过纯白的折纸。   “呀——!”   少女的惊叫让真名微微一怔,她顺着她的目光向下,指腹被白纸划出一道深痕,缓缓地渗出血珠。即使这样,她依然没有感觉到任何痛楚……就像大脑自动分泌了过多吗啡,强行屏蔽了痛觉。她淡淡地看着,旁观者则有些慌神。   “没事吧?!”少女探下身,清澈的褐色眼睛担忧地看了看真名,她低下头,对着对方的伤口轻轻吹了口气,“这样就不会痛了。”   少女大功告成一般抬起头,大眼睛闪烁着邀功似的光彩。   和记忆完美重合,真名有片刻失神,但很快,她弯唇莞尔,一手不自觉地抚上女孩蓬蓬的发顶:“谢谢小春~”   “小春很可爱。总是让我想起弟弟。”   真名的声音慢慢低下来,直到尾音完全消弭。小春微微睁大眼,不假思索地问:“真名小姐还有弟弟啊?从来没听涯先生和你提过诶。”   “有的……有的。”樱发女孩用手覆着脸,纯白到刺目的阳光从指缝一晃而过,太刺眼了,有一瞬间她以为眼睛会被刺到流出泪水,但什么也没有,她的眼眶空荡荡的。她听到熟悉的声音,平静而疲惫,仿佛遥远得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我把他弄丢了。”   “怎、怎么会?!”   “……走钢丝是很困难的。我掉下来,发生了很糟糕的事。”心里有细微却不容忽视的声音声讨:骗子!真名勉强提了提嘴角,随手拿起旁边的上色笔向折纸上涂去。   “诶诶!等一下!”刚刚还因为真名的话而满脸困惑的小春唰地一下从座椅上弹起来,她一把夺过真名手中的笔,谴责地看着真名,“涂上红色就全毁了!真名小姐认真一点啦,一定一定要用水蓝色!”   “红色也不错啊。”完全不理解小春为什么突然情绪激动的真名小声反驳,“至少红色的天竺葵就很美啊。”   “……有人送了真名小姐红天竺葵吗?”小春愣了愣,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发问,褐色眼睛仔细逡巡着真名的脸,好像这是什么很重要的问题。   送吗?仿佛还能看到一片玫红的花田无边无垠地延展至天尽头,真名眯起眼睛,托着腮,不自觉地弯起唇角:“算是吧。”   小春像是泄了气似的跌坐回椅子上,她背过身,别着脸不愿让真名看到自己的神情:“是涯先生送的吧。啧,如果是别人送的,涯先生更不会让它送达真名小姐面前。”   少女背对着真名,垂着头,萎靡而忧伤,不复初时的神采奕奕。   好像第一次单方面的见面,小春被呵责了之后也是这样呢。不知不觉,过了这么久,久到她和她已经可以像这样说话,做纸艺了。那个时候,小杏突然出现,小春似乎也正对着一盆水蓝色的风信子发呆。   “水蓝色……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真名回想着,开口问道。   “真名小姐果然什么都不知道。”小春拿起手边的蓝纸花,挥动着,水蓝色风信子花瓣在光柱里随着她的动作跳跃着绽开,“我啊,以前一直幻想着可以种一株最漂亮的蓝色风信子,送给涯先生。尽管他很少来这里,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带着红天竺葵,我还是想送给他。也许哪一天他会喜欢上风信子呢?”   “但是……我种的花已经来不及开放了。”小春站起身,回过头,圆润的脸颊已经恢复了元气的笑容,只是看上去有些勉强,她把纸花交给真名,“如果是真名小姐送的,涯先生一定会很开心。”   “我希望涯先生能幸福,尽管能带他走出深渊的不是我,但他总算遇到了那个人。”站在落地窗边的少女浑身沐浴在天光之中,她扬起脸,掩去夺眶而出的眼泪。   吸了吸鼻子,小春眼眶发红,牢牢盯住真名,“你可以办到吧?!”   走出深渊……?   真名又一次模模糊糊地看见了异时空的那个幻影:被AP病毒侵蚀着的涯抱着她从高空坠下,缓慢的过程,风忽而凛冽时而轻缈,那双静寂的灰色眼眸近在咫尺,呼吸交缠间,她感觉到一切褪尽了颜色,从指缝间滑出,一切都在远去。她看不清高高俯视着他们的是谁,喧嚣的风声散尽,世界安静地陷落,只剩下少年破碎疲惫却纯粹耀目的笑容伴着她坠向亡灵的栖所。   “真名,终于传达给你了。”从内里向外,一寸一寸地被结晶覆盖,连最后的意识都被侵吞,唯有轻忽的呢喃若有所失地飘荡在耳际。   继而,是Carol寂淡平静的诉说:   『这个世界,是建立在无数个消失的世界之上的。』   『你是比我们想象中还要重要的人物,不仅是新世界的夏娃,还是旧时代的中心,一切的中心。』   『你拥有的是毁灭文明、重置世界的力量。』   『呐,樱满真名。你认为消除这世上的悲伤、痛苦与仇恨,该用什么方法?』   她闭上眼,攒起手心,指甲深陷在皮肉里而不自知:“我知道,我可以办到。”让所有人得到救赎的方法……让所有人幸福的世界,Triton也能够幸福的世界……   我知道的啊……   +   良久,真名豁然起身,拿起墨镜,拉开门,回头向身后的小春微笑:“呐,有件必须要了结的事,必须先走了。失礼了。”   小春跟着她迈出门,犹疑着小心翼翼地措辞:“真名小姐,是因为我吗?我过于想当然地把想法强加到你身上,所以……”   “不是啦,”真名加深了笑意,她抬头望了望,极目所至是一片蔚蓝得近乎虚幻的天穹,隽永而深挚的青蓝,含着心中人眼中浮云暮霭般清淡的温柔。她的眉眼越发柔和,神色也愈发坚定,“是一开始就决定的。不搞定它,”她偏过头,笑得俏皮狡黠,“你憧憬的那位就没办法得偿所愿啊。”   +   仿照樱满宅而建的别业越来越远,真名一步一步远离它,恍然有一种理想乡在身后坍塌的错觉,怅惘而茫然地,她甚至在某个刹那怀疑是否真的应该去那个地方。   阳光渗透着深秋特有的寒凉味道,街道上人流转换,真名带着几乎遮住大半脸颊的墨镜,深吸口气,新鲜冰凉的气息涌入,消去了几分迷惘。她穿行在人群里,偶然路过一家音像店,行人推开玻璃门,泻出了店内缓缓流淌的乐声。   “在阳光温暖的春天   走在这城市的人群中   在不知不觉的一瞬间   又想起你......   也许就在这一瞬间   你的笑容依然如晚霞般   在川流不息的时光中   神采飞扬......”   异国的歌者嗓音苍凉温暖,含着涩然的温柔,真名不由停在那儿,静静地听着,享受着片刻的静谧时光。   直到临时终端突然传出语音提醒。   她下意识地看了看胸前的沙漏,然后按下接听键。   “茉奈——”女生急促的呼吸声,“集、集他,我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好……”   校条祭混乱的语序并没有扰乱真名的思维,她当机立断问道:“你们现在在哪儿?”   “已经回学校了……天王洲第一高校。”   “我知道了。可以的话,请陪着集,别让他孤单一人。”意料之中的,关于集的突发事件,不过她的目的地没有改变,这一点真是太好了。但是,集那孩子最近遭遇了什么吗?Triton有给他安排新任务吗?莫名地,她有些紧张,抬头四顾,天光弥漫,人们步履匆匆,他们向着心中的方向而去,没有人停留,没有人回头。   那么,祝愿在抵达末路终点时,大家都能心怀坦然,决不后悔。   ……希望她也一样。   +   夕日欲颓,荒草横生,石阶破碎。   天王洲高校的后面是一片人迹罕至的荒阶。集抱着膝盖坐在水泥台阶上,校条祭暂时离开了,他身侧没有了温度,只有发白的芒草在秋风里呜呜摆动。一个人的时候,时间好像倒回至寒川润晶化的瞬间,基因链发出耀目的光芒螺旋缠绕着,他挥起谷寻的虚空剪断了少年周身红色的生命线。   那个刹那,他看到了什么?   比弥留更短的时间里,有什么纷纷繁繁地在寂灭中猛地炸开——全身晶化的樱发女孩后退着流出眼泪,燃火的教堂,不,整个世界都沉沦在火焰里,呯!呯!呯!呯!吞噬,晶化,碎裂。归途中的上班族,跳起去捉榭寄生的孩童,满怀期待的主妇……破碎、破碎。生命如此的渺小,每个人都如此微不足道,他拯救不了任何人,拯救不了润,拯救不了那些早已亡故的灵魂。   他还是这么懦弱无能。AP病毒、虚空、武化染色体组,这种足以吞噬所有的力量太可怖……早在今天之前,是谁第一次给了他这么深刻的恐惧?铭刻在灵魂深处的畏葸被揭开,铺天盖地地曝晒在阳光下,击碎他在葬仪社短暂累积的勇气。   风吹起泛白的枯草,一时像极了圣诞前夕的雪夜,晶化的粉末在霓虹灯中飞舞的画面,集瑟缩着紧了紧双臂。   也许他不应该遇到祈,遇到葬仪社的人。这样他就不会卷进这种事,狂妄自大地以为能够挽救什么!   全都是错的。   褐发少年蜷缩着,自虐似的用双臂把自己勒成一团。   “集——!樱满集!”集从手臂间抬起头,空洞无物的眼神让筱宫绫濑蓦地一惊,她唰地一声移着轮椅飞快地走到他面前,放柔了语气,“怎么了啊?”   葬仪社?集下意识地后缩,想要躲开,但马尾少女挡在面前,琥珀色大眼执着地盯着他。集低下头,张开手,仿佛还能看到病毒在细胞中嚅动乃至凝成结晶的样子。他低声说:“我不想继续了,绫濑小姐。”   “……就因为没能就下一个钢皮病晚期的孩子?”   集抬头,迎上筱宫不可置信的目光。   啊,她果然也不懂,大概没有人能理解吧,他所真正害怕的。事实上,那种东西,他有时候也不明白,他看不懂自己,偶尔会觉得这一切都是假的,掩埋在记忆深处的……他所畏惧的,到底是什么?   少年再次垂下头,浑身散发出屏蔽他人的排斥气息。遽然间,筱宫绫濑逼近他,拉起集的衣领,狠狠摇晃了几下,声色俱厉地斥责:“你在悲剧里沉浸个什么劲儿啊,醒醒吧,樱满集!”   集依然低着头,不为外物所动的样子。   “没用的,绫濑。”   筱宫绫濑蓦地仰头,夕光流泻,最高层的石阶上立着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风吹起披在肩上的长发,余晖之中的金发有些泛白。逆着光,筱宫看不清涯的表情,但那气势太过冷然强烈,她甚至觉得浸润在温暖夕光中波澜不惊的涯反而越发冷冽。   集……惹怒涯了吗?   在她担忧的目光中,涯拾阶而下,走至集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逃避的少年,泛着冷光的枪口对着集:“被夺走的起源之石已经查明位置了,我们要实施夺还计划,跟我来。”   “我已经不想管了。”被冰冷的枪抵着太阳穴,集再也忍受这种辖制,他挥臂躲开枪口,站起身直视涯,“我已经受够了!我从来都不想要这种力量!”   灰眸泛起金属般的冷光,涯冷漠地看着狼狈的集,手指搭上扳机:“Void染色体组据说在拥有者死亡后有可能分离,要试试吗?”   “够了。到这里就可以了哟。”女生轻快的话音突兀地出现,非但没有缓和气氛,更平添一分诡异。   『对不起,对不起,集。』   集猛地颤抖一下,樱发女孩款步从阴影中走出,她身侧是一身制服的校条祭。   “已经足够了。”火烧云染透了整个天空,血红的颜色翻倒铺陈,浓烈地让人透不过气,在赤红的背景中女孩偏头漾起纯真的笑,透出反差极大的令人屏息的美。她向集伸出手,一步一步走过来。   无数灵魂的悲鸣缭绕而起。   倒在血泊中挣扎抽搐的上班族、来不及呜咽出声就化为齑粉的孩童……   怪物——   集瞳孔骤缩,啪地一声打开樱发女孩的手臂,撞开一脸懵懂的校条祭,夺路而逃。   真名怔怔地看着被拍开的手,忽而弯唇微笑。   短暂的触碰足够她看清集的心声。   力量不等于她自己吗?她想起涯的话。但是,她浑身上下,都被鲜血染透了啊。集所畏惧甚至深恶痛绝的,是AP病毒、虚空、武化染色体组的力量,是她交付的王冠,更是她本身。   这一切,对于集来说,是一场早就错误的噩梦。   噩梦的结束,只能由她或者说夏娃开启。   她朝着筱宫绫濑深深鞠了一躬,过分礼貌乃至疏离地,对着筱宫也是对涯请求:“请不要再逼迫那孩子了。请把一点时间留给我和集。”   “涯——”筱宫征询似的看向涯。   “回收祈。”自从真名出现就默然不语的涯没有回应筱宫的目光,言简意赅地吩咐道。   而真名则在话尽后已朝着集的方向追去。显然,刚刚的话只是告知,而非恳求。   +   真名并没有走远。她还是忍不住停下,回眸遥遥地凝望。刻意地不去看涯,因为被他看穿,怕被阻止——即使他不知道她要去做什么——直到这时候,她可以这样偷偷地望上一眼,即使短暂地动摇,也不会有人知道,也是能被原谅的吧。   匆匆地回望,夕光勾勒出青年线条分明略显冷厉的侧脸,他孤身一人,逆光而立,似是看着她的方向,眼神专注而柔和,好像他从来就在那里等待着她的回眸。   真名平静地回过头,继续追寻集的踪影,心脏却像被坠上了重物,莫名沉重。   那些因为她消亡在Lost Christmas中的人,他们还没来得及向世界证明存在的意义,还没经历过生命中无可替代的时刻,就永远地陷入无间轮回,得不到救赎。这个世界,也正是这样。Triton、集他们也不能幸免。命运的螺旋链条只能由她剪断。   她以此说服自己,强迫着自己向前,决不回头。   +   这一天似乎格外漫长。集把头埋在膝盖上,泛着血色的暮光仍透过缝隙折射进他的眼里。这里只有他一个人,自从遇到祈后,久违的寂静。起初,他享受着这份孤单,渐渐地,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一人的孤独慢慢侵袭……他已经无法习惯一个人的生活,开始想念那个突然闯入他世界的祈,虽然他刚刚已经放弃她了。   就在这时,后方一阵脚步声,音色清脆,好像刻意让他察觉到有所准备。有人脚步轻巧地在他身后站定,他下意识地想要侧过脸,女孩按住他的肩膀,在他会意不再回头后迅速地抽开手。   “安心。我会尽量不碰到你的。脸也是,会一直低着头不让你看到的。这样还不行的话,我就去套个袋子。”   他背对着她,看不到她此时以怎样的表情说出这种话,却感觉到她声音里含着浮光掠影似的清淡安闲的笑意。也许受到她轻快语调的感染,在他自己察觉之前,集潜意识里松弛了绷紧的神经。   “请给我一点时间……我是来道别的。”真名慢慢绕过他,坐在他身侧,她抱膝低着头,樱发自然地滑落遮住面孔,“我一直都注视着集。不过这对你来说可能有点惊悚。”   她耸耸肩膀开了个小玩笑:“但我不是Stalker哦。我只是有深度‘恋集癖’而已。”   “桥豆麻袋……‘恋集癖’是什么东西?!”褐发少年不由吐槽,原本紧绷的肩膀也悄悄放松下来,气氛渐渐缓和。   “嘛,有恋物癖,自然也有恋集癖咯。”女孩抿起嘴角,把头发捋至而后,笑着睨了集一眼,眼眸深处透出转瞬即逝的流光,水晶一般,坚硬而纯粹,“呐,我一直注视着集,从集把自己封闭起来,再到遇到楪祈,开始试着接纳他人,相信他人,也开始有了新的同伴,还有现在。”她停顿了一下,直视着集:“又要缩到壳子里了吗?”   集垂头避开女孩过分清澈到仿佛能看进人心底的眼睛,沉默不语。   “敞开心扉接纳别人的确是一件可怕的事。一个人的话,既不会伤害别人,也不会被伤害。但果然还是不行。”真名抬起眼眸,茫茫天幕,云端之上不知何时破开了一道肉眼难以察觉的细痕,像一只青蓝的眼默默注视着人世。直到这一刻,真名终于确定这就是最后了。她保持着瞭望的姿势,伸出手仿佛要触摸天空一般微笑,“不要害怕欺骗和伤害,这个世界本就建立在欺骗和伤害的基础上。不踏出一步的话,会错过很多珍贵的人和事,这一点比欺骗、伤害本身更可怕。‘集’的名字是不孤单的意思,爸爸和我都这样期望着。”   她回过头绽开笑颜。夕阳的金光亲吻着女孩微笑的脸,近乎虚幻的仿佛要破碎的美丽,这一幕莫名地充满了即视感。   集瞳孔猛缩,女孩站起身挥挥手,笑容明快:“放心啦,集,马上就结束了。”   女孩慢慢后退,她依然笑着,身影在刹那间变得渺远不可触及:“就像噩梦一样,醒过来,什么都结束了。”   集下意识地伸出手,理所当然的,没有触碰到任何东西,杉风从指间萧萧而过,他的手堪堪悬在半空中,不知在挽留什么。   +   在集看不到的地方,天幕中央进一步皲裂,细痕以肉眼可测的速度清晰地炸开,露出了要塞紫色的空间。达特守墓者抬手划破时空,向着真名伸出手。   真名最后一次回首,她的视野里空茫茫的,没有集,也看不到涯。而夕阳像一团倔强的橙色火焰,渐渐被苍蓝吞噬,依然不肯落幕。   她搭上佑的手,头也不回地跳入要塞。空间彻底闭合。沙漏流尽了最后一颗白砂。   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也许她会消失,但她热爱的人和事将会延续下去。      ☆、Terminal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忽略这一章啊,妹纸们!   建议点开这首歌~   临时删掉了一些细节,本来有小杏舍身救真名的,达特守墓者的阴谋,集没有那么果决地挥剑什么的...但是全被茎道之死挤掉了!!!   比较粗糙的一章啊   最后的死者。   +   默示录结晶缠绕着莹紫光辉,螺旋丛生如巴别塔,凌厉的尖顶带着气贯长虹的惊天气势,分割了生与死的世界,分割了日与夜,呼吸与永恒。   六本木要塞遍地是蜿蜒盘旋着的病毒晶体,闪烁着冷色调的耀眼光芒,裹着一层冰霜,如同北国冬天精致而锋利的刀片,散发着幽冥的寒凉之气。   樱发少女一步一步走向中央,巨大的结晶茧一时光华盛放,鸟笼状结晶柱体拱卫着女孩静滞的灵魂空壳,如同双生一般,中心的女孩沉睡着,樱色的长发海藻一般蜿蜒柔软地垂下,掩去了外界窥伺的视线。   茧外的少女默默地张开手臂,莹紫的光带镌刻着遗传因子,捆绑住她的身体,如同巨蟒螺旋式缠绕着,越收越紧。   “姐姐,停下来——”遥遥地有女童焦急的稚嫩声音划破苍穹,穿越而来。真名略略回头,身后一片空荡,唯有莹紫的光柱,结晶纷飞而落。   而另一侧,小杏挣开了Carol的桎梏,淡若琉璃的大眼满是愤怒和质问。只这一刹那,蜿蜒缠绕的光带结成巨大的茧,彻底吞噬了少女的身影。   小杏倏然跪倒在地,仿佛无力与Carol对峙,她转过头,眸中含泪,喃喃着不知是在问谁:“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会这样?”   “小杏……”Carol一手搭在女童肩膀上,罕见地犹豫着,不敢进一步靠近。   小杏猛地打开她的手,起身,矮小的身形逼近Carol,琉璃色眼睛里暗沉弥漫,她却歪头打量着Carol,笑得天真娇软:“妈妈什么都不知道呢。”   “你们所有的行动,都在佑的掌控之中。”女童牢牢盯着Carol,步步紧逼,明明是笑着,那双过分清澈的眼睛慢慢涌出越来越多的泪水,“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姐姐去死呢?”   “对于你们来说,樱满真名是夏娃,只是夏娃,但是,小杏想要的只有姐姐,只有姐姐啊!好不容易搞清楚,下定了决心的——为什么会这样——”   幼童凄厉的声音回荡在广阔的空间里,激起阵阵歇斯底里的唏嘘般的回响。   甩落的眼泪打在Carol皮肤上,炭烧火燎一般带起隐隐的疼痛,Carol用力抱住幼童,笨拙地安慰她:“很快、很快就好了,都会恢复原状的。”   “所以我才说妈妈什么都不知道啊。”小杏一把推开Carol,俯身捡起一旁锋利的结晶枝,在倒地的Carol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走近她,爱娇地笑着,一番天真烂漫,弯腰狠狠地向Carol刺去!   “到此为止了,小小姐。”达特守墓者隔空一划,弹开小杏,他嬉笑着落地,“虽然这样的戏码,无论看多少遍都不会腻——半吊子异类之间的厮杀。”   佑的出现让Carol有一瞬计划外的紧张,但很快,她镇定下来。毕竟,某种意义上说,那家伙和他们的利益并不冲突。Carol撑起手坐起身:“您终于也按捺不住了吗?”   “嘛,我可是最先入场的观影者。”瞬移至Carol面前,凑近她,盯着少女波澜不起的淡色眼眸,佑笑得不怀好意,“‘能够爱上某个人是非常美好的事。内心充满让人害怕的幸福,只不过同时也会给予绝望而已。’你是这样说的吧?”   Carol浑身一震,佑适时补刀:“借用你们的计划,补全了樱满真名的遗传因子,接下来,苏醒的会是哪个人格呢?”   秒懂了佑的意味,Carol瞳孔骤然放大。   天启病毒以宿主的负面情绪为食粮,绝望越盛,病毒的意志越强大。而樱满真名心中,爱和绝望的天平会倾向哪一端?   Carol遥望着要塞的中央,鸟笼状的结晶体包围着与默示录病毒同化中的少女,她眼神低垂,没有不舍,没有难过,将一切交付给着已知的命运与或许会有的未知的救赎。   Carol收回目光,她仰头望了望不知何时染上腥紫的苍穹,在刹那间有了决议。   ——至少,她相信恙神涯。   在那之前……   Carol一手刀劈向小杏的后颈,毫无防备的女童软绵绵地倒在她怀里。   +   “汝等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古老而庄重的吟诵,恍若祭祀邪神的仪式上连绵的咒念,自垂着头丧失意识的楪祈身上延展出在肉眼可视范围外的螺旋光带,它攀附着被结晶拱卫在中央的樱发女孩,轻巧而灵敏地细密罗织,越缠越紧。   “为编织新一种族,血脉交融。”   鲜血的腥臭……   连通了楪祈意识的女孩皱着眉,剧烈地挣扎起来,捆绑着身体的丝线收缩着勒进皮肉。拥有人类女性外形的魔物倏然睁开眼,周身的桎梏连同相接的皮肤刹那间化为结晶,碎裂成齑粉。   “螺旋之契约,再次缔结。”   恼人的蝗虫还在继续。立于原地,女孩循声抬头,绯红的眼眸深处晶石莹紫的光芒若隐若现。   被恶意的窥伺着,背脊不受控制地升起一阵寒意,茎道小幅度地转身。猝不及防预料外的一幕,心坚如磐石的茎道,也被恐惧捏住了咽喉。   视线水平的分毫之间,硕大的肉色眼球冷冷地注视着他,在伸缩之间距离不断缩小,几乎要贴上他的脸。契约之戒从茎道手心滑落,骨碌碌地滚到结晶铺就的地上。他像是被猛兽盯住的猎物,思维瞬时空白,全身僵硬呆滞,甚至连畏缩地后退也做不到。   触及男人由于畏惧而放大的瞳孔,女孩歪头,露出纯稚的笑,像春日清晨未散的雾气,清新纯粹,然而那双眼眸晕染开一片妖异的腥紫,为原本美好柔和的面孔笼上妖娆盛放的艳光。她轻飘飘地抬起手,空气中潜伏的病毒粒子霎时间凝结为紫灰色的锋利结晶,作为手臂的延伸旋转着飞速逼近茎道。   对死亡的畏惧压迫着茎道做出反应,他意欲后退,不知何时全身被粘稠厚重的半流质晶液包裹,如同误落蛛网的飞虫,越是挣扎,陷得越深。连转头也不能,他的余光之中也没有半分达特守墓者的影子。   被当作弃子了么?!   濒临绝望的深渊,他只能看着妖艳的人型魔物如扑食前的猫科动物,脚步轻盈地步步逼近。女孩好整以暇地打量着男人不同以往的狼狈姿态,像猛禽欣赏猎物垂死前的模样一般,视线温柔而细致,掩盖着深处的轻蔑恶意。   “玄周的女儿,不,我该尊称你为夏娃,”茎道尽力掩饰不住放大的恐慌,做出最后的挣扎,“我们有共同的目标,共同期望着默示录的再次降临——我可以把你选中的亚当带给你。”   “呵——”女孩掩口轻笑,极愉悦的样子,那声音太具感染力,茎道有一瞬以为他们达成了协议。   然而,下一秒,女孩温柔地笑着,手起刀落,狠狠地砸向男人的颈椎,血肉横飞!   仿佛是嫌弃男人四溅的血液,女孩皱了皱眉,换了个角度,继续砸下去。   一下,骨头碎裂。   再一下,脑浆迸出来。   女孩孜孜不倦地循环着一个动作,很快,原地只剩下一团模糊看不出形状的血肉。   她终于停下来,端详了一番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笑了笑,已蜕变为深紫色的眼睛里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泪。   她仿佛在寻找着什么似的,看了看四周。茎道——哦,现在该称之为血团了——之后,如同双生一般和她容貌相似度极高的少女被紫灰结晶桎梏在祭台上。   一瞬间,有什么觉醒了,她的识海里喧喧嚷嚷,充斥着无数声音,交叠的N重奏汇成坚不可摧不可抵挡的强大意志——杀了她,杀了这个冒牌货!   不,不可以,集会伤心的。   微弱的声音混杂在纷扰的众多意识里并不起眼,却足以阻止真名迈出的脚步。她顿住,大脑里在一瞬寂静后迎来了病毒意志的摧枯拉朽般的全面反扑,神经几乎要由于无法承受而断裂。在抗拒和妥协之间,她靠近昏迷中的楪祈,抚上少女的胸口,依稀能感受到胸腔包裹中心脏真实有力的跳动。   生命啊——   她病态地笑了,手伸进少女的胸口,光芒盛放,螺旋缠绕的基因链条牵连出巨大的光剑。少女楪祈的虚空,由真名部分遗传因子模拟而生的仿造物,就这么被夏娃轻飘飘没有丝毫排斥地取出来了。   如果它碎了,那个冒牌货会怎么样?   仿佛看到了期望中的场景,夏娃歪着头,愉悦地扬起唇。   此时,要塞狭窄的入口扭曲成一团,白色的End Rave咆哮着跳进来。意料之外地,女孩停止了对楪祈的下一步动作,偏头打量着突然出现的庞然大物。   斯帕纳,由筱宫绫濑驾驶的。   她的意识里突兀地跳出来这几个字。   莫名地,她的呼吸急促起来。   那么,他也来了吗?她所寻找的,等待的…….他是谁?   思维糅杂混沌,辅一思考,便带起一阵仿佛连根拔起筋脉的疼痛。   T、Triton?   女孩的意识短暂地复苏。模糊的血肉,男人的嘶喊,怨毒的眼神……还有那些黑泥般罪恶的念头统统潮水一般融进来。   啊——!   孱弱的灵魂发出无声的悲鸣,她蹲在地上,吸饱了血液的连衣裙拖出干涸的血痕。   她应该逃走。无数眼球怨恨地瞪着她,流出血,蔓延成汪洋大海。那些葬送在她手中的灵魂从海深处升腾,怨毒地诅咒着,尖叫。   她应该逃走。逃去哪里?还能去哪里?   她想那个始终温柔对待她,沉默地亲吻她的少年。   恍恍惚惚,血红的液体从眼眶里掉出来。   呐,你在哪里呢?好想见你,好想被你抱着,听你说些‘我们’的未来……好想把你带走,让你的眼睛里只有我……渴求着你的体温,你的血肉啊,我所深爱的——   一定、一定要找到你…找到…谁?   End Rave的轰鸣包围了她,女孩豁然站起身,昂然抬头,深紫眼眸沉沉得地透不出一丝光。她抬起巨剑,下一刻,End Rave被拦腰斩断!   女孩掀翻坠下的半个机体,被束缚在驾驶座中的筱宫绫濑已经陷入昏厥。   除此之外,并没有她想看到的人。   想看到的人……?   意义不明地愣了愣,女孩甩甩头,折返走向祭台上的楪祈。   此时少女已经恢复了意识,秋水般美丽的眸子平静地望着拖着巨剑走过来的女孩。   尖利的结晶枝冲着楪祈的脖颈猛地刺下!   “呀诶——离祈远一点!”   少年声音嘶吼着,由于焦灼扭曲了原本清朗润泽的音色。   “亚当,我的亚当!”女孩欣喜地转过身,看到集的刹那,她扔掉手里的剑,展开双臂,雀跃地跑向集。她身后,横生的结晶刀刃密密麻麻地包围了楪祈,少女的脖颈渗出血珠。那血液映入集的眼中,殷红染遍了视野,世界仿佛在燃烧,樱发女孩站在火焰中心,笑得狂妄疯癫,纵臂高呼:“亚当啊,我的王,回到我身——!”   集看着眼前熟悉而陌生的女子,眼中暗沉迭起,想起达特守墓者的话,他在女孩扑过来的一瞬,轻轻地抱了抱她,闭上眼,他抬起了冰蓝色的光剑。   ……   有什么纷纷繁繁地在集的意识里猛地炸开,繁复的场景飞快地逝去,最终定格在一片绿意葱郁的花丛。   阳光温煦地抚摸着樱发女孩的侧脸,偶尔好奇地探头看着她手指灵巧地翻飞,编织着什么。   “真名……”   女孩闻声偏头,一旁的金发男孩露出温软略带怯懦的笑,举起了手中一朵深红的花。真名会意地凑近他,男孩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把天竺葵别在她耳后。   “谢谢Triton~”女孩大方地顺了顺耳际的长发,对着男孩绽开笑靥。   “好狡猾啊,Triton!”褐发赤眸的孩子远远地跑过来,一下子坐在两人的中间。   “不用在意,”女孩安抚地摸了摸孩子蓬松的褐发,拿起刚好编完的花冠,戴在男孩的头上。对上孩子明亮的赤眸,她弯唇微笑,低垂的眼神渺远而不可捉摸,“这是姐姐为你一人献上的——荆棘王冠啊~”   ……   琐碎的片段含着意味不明的暗示,集来不及抓住什么,双手止不住震颤,口中溢出自己也不懂的呢喃:“姐姐……”   那一瞬,他错觉似的看到那双眼里有什么莹亮着,透出柔软纯粹的碎光,带着灵魂将息的冰冷,却又无比温柔。   +   刀身缓慢地抽出,带起身体不受控制的痉挛,仿佛绞碎骨头抽丝剥茧的痛楚几乎要搅乱真名仅存的清醒意识。世界一阵模糊一阵清晰,她迟钝地发觉眼前的少年望着她,和她相似的眼眸里涌出越来越多的泪水。   “姐姐……”身体里的刀锋和声音一样轻轻地颤动着,泄露出持刀人纷乱的心情。   还在犹豫吗?   褐发少年阖了阖眼,女孩周身蜿蜒丛生的病毒结晶盛放出莹紫光华,一寸一寸地抚过他初露棱角的侧脸。再睁开眼,暗红眼眸里一派坚毅,眉头紧锁,他垂着眼眸,漂亮而利落地抽出了女孩身体中的刀锋。   真名分明看到莹亮的液体从他眼角滑落。   对不起……集,让你经历这么糟糕的事,这是最后一次了……她想要抬起手,像小时候那样摸摸男孩的发顶安慰他,但……   像是慢镜头一样,鲜血在半空中喷涌成一道弧线,她的视野中忽然映入要塞蓝紫色妖异的天空。   对着天空张开手臂,鲜血慢慢地从体内流失,从心尖开始退去温度,她冷得牙齿打颤,天幕越来越远,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正在下坠,但却没有化为齑粉。   她想起了那个一直在寻找的人——   弯眸微笑着地抵上她的额头,笑容腼腆,凝望着她的眸子却在专注外慢慢渗出森凉而动人心魄的光:“只要是真名的愿望,我都会去达成。”   远方雾气氤氲,他在初露的天光里安静地凝视过来,漂亮的灰色眼眸在高光之下透澈而清润,泰然而从容:“女孩的话,就叫琳,男孩叫做凛。他们会像我们一样,每天看日升日落,一直相伴。”   是谁?   温软地笑着的怯懦孩童幻化成挺拔修长的身影。时间仿佛又倒带回那个夜晚,漫天星子纷飞而落,一袭黑红相间的风衣在夜风中划出凌厉的线条,青年缓步而来,遥遥地和她对视。   是他呢。   恐惧似乎又回来了,它缓慢地深入骨髓沉淀进血脉,跌入深渊的女孩伸出手,尽力地想要抓住什么。   是Triton,她唯一想要带走的,最后的恋人。   如果等不到你该怎么办?   你在哪里啊?哪里都找不到。我想见你,我要见你!隶属于我的玩具,奴仆,呐,真名想见你,我的爱人…   +   风时而凛冽时而温柔,渐渐的,下坠停止了,她重新触碰到温暖的温度,好像被谁抱在怀里,谁的手指颤抖着抚过她的眼睛,然后十指紧扣着,紧攥着,勒得指节有点痛。   非常熟悉的温度,温暖到让人想要就此沉睡。   真名努力睁开眼,逐渐模糊的视野里,青年紧紧抱着她,左眼一片动人心魄的殷红,白色的长发在眼前随风轻摆。真名伸出手想要揪住它,光滑的发丝几次从她手中溜走。   渐渐地,视野越发模糊,她已经看不清涯的脸,连抬手的力气仿佛都流失了。   涯握住女孩垂下的手,温暖的温度让她指尖一颤。视线愈发飘忽朦胧,失焦的双眼落在涯脸上,她绽开一丝笑,失去血色的惨白面孔焕发出短暂的光彩:“对不起,我没能立刻告诉你。但是……我喜欢你。触碰到你时,就会心跳加速。你对我温柔时…..我真的很高兴。比起‘原谅’、‘喜欢’这个字眼,更让我觉得被拯救了。”   “如果能够以另外一种身份相遇就好了。不要被起源之石选中 ,我不是夏娃就好了。”   “我喜欢你,喜欢你一辈子。”   脸上似乎沾上了温热的液体,是她的血点呢还是天空的眼泪。   她已经睁不开眼睛,脸庞也泛起青白的死气,但仍挣扎着不肯离去。   为什么她的一生这么短暂?来不及在最好的年华遇到他,来不及把最美的献给他,来不及…说再见。   涯紧紧抱着奄奄一息的女孩,仿佛松手她就会随风而去。真名双眸紧闭,素净的面容笼罩在结晶形成的纯澈光芒中,宛若雨后新荷,是不染尘埃的纯稚美好…也仿佛行将远去迟暮的光辉。   涯低下头,抵在女孩冰冷的额头上:“要遵守承诺…我们下个世界再遇。”   “可是我怕忘记了。”温暖的温度透过紧扣的双手传过来,她竭力抬起眼睛,弯唇露出最后一个明媚炫目的笑容。   “没关系,很久以前我曾经发过誓:『——你安心地睡吧,就算你将遗忘一切,我也会永远记得。我将会找到你,为你而生、为你而死』。”   “我们下个世界再遇。” 涯轻喃着。   风吹散了袅袅余音,齑粉四散如同圣诞前夕的霰雪,纷纷扬扬,只余下一枚银质十字架和玻璃沙漏。      ☆、Truth   在每一次铭心刻骨的选择里,总有一个你选对了路,在茫茫恒河沙数的宇宙里,总有一个你,终生幸福。   +   风吹散了袅袅余音,齑粉四散如同圣诞前夕的霰雪,纷纷扬扬,只余下一枚银质十字架和玻璃沙漏。   它们从高空坠落,反射出结晶的澄净光芒照进Carol淡色眼眸之中。纵身跳下的蓝发少女伸手抓住坠落物,怔怔地注视着它们。蓝色的光带错乱扭曲成一道人影,达特守墓者脚尖点了点空气,跃至Carol身旁。   “亡灵已经死了吗?”粗眉少年抱臂打量着空荡荡的虚空,挑眉发问。   “——亡灵是什么意思?”突兀的由于痛苦而扭曲的声音明显不属于佑。   Carol错身看去,佑的背后正是失魂落魄的樱满集,她并没有理会他,调转视线,语气淡淡地回答佑:“樱满真名已经死了。”至少是在这个世界。   “我想我应该得到一个解释!”出乎意料地,一贯优柔的少年打断了Carol和佑的对话,他逼视着Carol,暗红眼眸里闪现着咄咄逼人的锋芒。   目光划过樱满集坚毅的脸,蓝发少女掂量着少年的觉悟。良久,她调笑了一句:“哎呀哎呀,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懂得尊重长辈吗?”   集坚定地盯住她,毫不退让。   她耸耸肩膀,拉住樱满集,一瞬间两人的身形被默示录病毒吞没。   +   满目苍然的白,过于纯粹冰冷,阴郁而吊诡,看不到一丝生命存在的痕迹。   “这里是哪里?”方才的气势昙花一现后消弭,集环顾四周,茫然发问。   “理想乡,达特所认为的进化后的世界,也是生命的尽头。”Carol款步走来,停在一处凸起的结晶处,她蹲下身,温柔地抚摸着锋利晶体叠成的人偶,如同对待挚爱,一边随意地回道,“这个世界,是建立在无数个消失的世界之上的。”   “不,不如说,自始至终,不断轮回的都是一个世界。”纠正了自己的说法,Carol丝毫不管由于信息量过大而呆住的少年,一心一意地凝望着手下的结晶人偶,“这里是理想乡,也记录着世界所经历的所有。”   随着她简洁的说明,纯白的空间发生了变化,如同画卷一般展开了这个世界演进的历程。从默示录病毒降临开始,他的姐姐樱满真名被起源之石选中,成为具有审判淘汰人类资格的夏娃。还有那个雨夜的真相。   以及Lost Christmas爆发的始末。涯的离开,他的自我封闭。后来命运般地遇到Egoist的歌姬,那个倾倒众生又无比单纯的少女。   时间开始残酷地飞速向前。为了阻止第四次默示录爆发,他失去了爱人和朋友,只能在回忆之中通过歌声与祈相见。   然而,到这里还未结束。文明被重置,世界被莫测的力量操控着,开始了自2022年至第四次默示录的轮回。   “怎么可能——?怎么会有这种事?”集被眼前的一切震惊了,思维仿佛凝滞了一般,喃喃地重复。   “很简单的原理。如果你肉眼看白炽灯,然后闭上眼睛,眼前仍然会有白炽灯的亮光。和这个原理相似,人类的大脑储存了死前若干段时间的记忆。而达特利用量子理论回溯记忆,模拟了被选中的那个世界。当然,回溯的话,佑的力量也是不可或缺的……”Carol停顿了一下,回身看了看过度惊诧而木愣愣的集,继续道,“而你姐姐是比我们想象中更重要的角色。打个比方,这个世界就像是按照达特编写的语言,不断循环的程序,而樱满真名是最核心的代码。毁灭了代码,这个世界就摆脱了达特的操控。”   沉默持续了很久。少年低着头,沾染了汗水的发丝凝成一缕一缕的,遮住了他的眼睛:“可是达特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没有停止思考吗?不错嘛~”Carol调侃了一句,轻描淡写地回答,“为了一个对照组而已。”   “……”   对上了少年迷惘的脸,Carol叹了口气,任命地解释:“达特呢,一直在探寻生命进化的奥义。默示录病毒的出现被那个组织看作进化的契机,但是后来,组织内部可能发生了争执。类似于‘自发演进’好呢还是‘强制推行’更好这样的问题。而我们这个世界呢,就被当作强制推行的典型了,不停地经历默示录,从而与自发演进的不同世界进行对比。”   所以,那孩子才会说,这个世界“沦为了达特的实验室”啊。   “……那么,现在我本来的命运已经变化了。”少年抬起头,赤色的眼眸盯着Carol,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他不知道自己在等待着什么样的答案。   “嗯。”蓝发少女转过身,轻巧地点了点头,“你想的没错。樱满真名以自身的湮灭为代价斩断了世界原本的轨迹,当然也包括你的命运,那种糟糕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那涯呢?涯去了哪里?”   出乎集意料的,一直对答如流的少女沉默了,她抬起眼眸,穿过他望向不知名的时空,淡淡地勾唇微笑:“我不知道,但他现在……应该很幸福吧。”   他能得偿所愿吗?   Carol虚着眸子,几不可察地叹息。   这个世界是虚假的。察觉到这一点的不是人类,而是她和Scrooge,处在夹缝间,既无法被淘汰,也无法进化的怪物。也不是所有人都没有感觉,被选中的新人类始祖亚当应该洞察了。但少年樱满集的性格决定了他下意识地去逃避,反而是恙神涯有所行动,达成了和她与Scrooge的合作。   不同于他们这种半吊子,在佑耗费力量重置世界中,恙神涯会和所有人类一样丧失已有的记忆,只有在时空轮回的间隙,回到理想乡中的恙神能够获取所有的经历,但是,是自信还是狂妄呢,他是在和自己博弈,笃定即使被重置了记忆,依旧能完美无缺地达到预定结果。   也对吧。就像不过重来多少次,恙神都会遇到樱满真名,为了把那个女孩从默示录病毒的诅咒中解救出来而放弃“进化”,为她而死。   只是,之前,他们忽视了被解救者的力量。那个女孩是比他们想象中还要重要的人物,不仅是新世界的夏娃,还是旧时代的中心,一切的中心。夏娃是不死不灭的,而樱满真名却是普通的人类,唤醒樱满真名的心,就是一切的关键。   但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她发现涯的目的和他们并不完全一致。   +   时光回溯到上一个重置的间隙。   依旧是结晶堆砌的世界,所不同的是,这里存在着一片广袤浩瀚的星海。恢弘耀眼的流光宛如一个小宇宙自成一体地萦绕流转,安宁而自由,同样潜伏着不被任何钳制的摧枯拉朽的力量。无尽的星辰缭绕着冰冷剔透的光芒,在淼淼无涯的虚无里,如同蛰伏在黑暗里的灵魂,孤寂却永不停歇地涌动着没有任何能撼动的强大意志。   白发从肩头迤逦滑落,涯缄默着,点点星光投射在他眼里,那神情异乎寻常,就像是到了什么遥远的地方一样虚幻。   寂静并未持续很久,少女清灵的嗓音含着不可捉摸的意味遥遥地传过来:“你还真是贪心啊。我本来以为你只是想让她能够不再被侵扰,不再被利用,永恒地安眠。没想到,用无数世界博弈,大浪淘沙,赌的原来是找到那个她能一直幸福下去的时空的可能性。”   “曾经有一种理论认为,一切起始于选择。”并不打算隐瞒,涯偏眸看着走过来与他并肩的Carol,“如果真名的祈愿能够胜过AP病毒的意识,在某个节点上,选择的路径自然完全不同。”   茫茫宇宙,三千世界,有一个她会远离厄运,终生幸福。以世界周而复始的毁灭重置为赌筹,他苛求的就是这样的未来。   “彻头彻尾的疯子。”Carol轻声感叹了一句,余光中的少年闻言神色未变分毫,波澜不惊的气息无端令人烦闷。   话说回来,对他而言,和结果相比,这些代价根本一文不名吧。Carol吐口气,别过头背着手,似是不经意地问:“如果那孩子真的开辟出一个新的不可预知的未来,你打算怎么做?”   涯长久地遥望着虚空,一时间仿佛连时光都凝滞不动,冰冷的星光映照在淡漠无绪的脸上莫名透出一股沉静而疯狂的温柔,他轻轻笑了笑:“我会找到她。”   Carol瞬间睁大眼眸。浩如尘海恒河沙树的宇宙,无数个同出一源又各自殊途的繁杂时空,怎么找到那个特定的女孩?   Carol盯着他,半饷问:“即便那里已经有一个你?”   少年微微勾唇,冷漠尽去,语调虽自信笃定,隐现锋锐,眸中一片平静,却莫名地撼人心魄:“我会找到她,取代他。”   +   恙神涯此人耐心奇好,并且对自己向来狠心。他独自一人筹划了很久,久到世界覆灭了数次,Carol仍旧不知他的目的是否已经达成,但她没有继续想下去。   因为——   一只宽大的手突然拉住她,她手下的结晶人偶,不,应该说人类从里到外退去了病毒晶体,恢复了人类的温热。男人睁开了眼睛,久未说话后的嗓音略微沙哑,他缓缓地叫出了少女的名字:“C、Carol!”   也许是为了搞怪,也许是真情流露,少女在男人开口的瞬间扑到了他的身上。   淡色的眸子亮得惊人,这一刻,她的想法和某个时空的真名遥相呼应。   大家都会幸福的。   +   遥远的时空彼端。   2022年。   围栏中圈起的陨石越来越清晰,被莫名的力量召唤着向它奔跑,真名突然打了个寒颤,她停下来,一时间有些不清楚身在哪里,思绪杂糅成一团,她若有所失地喃喃:“Triton”   身后追赶的妇人适时抓住女孩的手腕,急于带她逃离:“我们赶快离开这儿。”   “妈妈,Triton在哪儿?”一股巨大的恐慌猛地攥住她的心脏,真名迷惘地抬头向祗条冴子求助。   “.....那是谁?在学校的同学吗?” 出乎意料,祗条冴子似乎也不了解。   “谁是Triton?”她怔了怔,有些迷茫地抱住头,“谁是Triton?”   “总之,先离开这儿,以后不要乱跑了。”妇人无奈地叮咛。   小女孩被妇人拉着远离那里,回过头,陨石坠落的地方越来越远,就像脑海里纷纷闪现又逐渐模糊的影像,一切归于沉寂。淡淡的怅然莫名的弥漫在心尖,她转回头,抬眼间,天穹之上晕染开一片温柔的金光。   这次,所有的事情应该都解决了。大家都会幸福的,在这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   她弯了弯唇角,很快又为这种念头困惑不已,下意识地回头瞥了眼身后的陨石坑。巨大的石块上分布着数不清的黑点,凝神去看,那些斑点像是有生命似的慢慢蠕动。   摇摇头甩开突然冒出的想法,她握紧祗条凉子的手,半跑半跳地跟上她的步伐离开。   远远地,绕过树梢的轻风私语着送来女孩清软的话音。   “妈妈,这次假期爸爸还不来吗?”   “真名,听话,爸爸任务很重的。”   “切...爸爸总是很忙...”   天际高远而蔚蓝,白鸽优美地滑翔,羽翼反射着几缕天光,氤氲出茫茫炫目的光。   阳光静好。   +   我们相遇,我们擦肩而过,我们分离,并不回头,我和你不过是各自生命里的路人。人和人的际遇本该如此。   会不会有那么一瞬,我们停住,然后回首,对上眼眸?   那又是另外的故事了。   或许许久之后的未来,你什么都不记得,我们毫无关系,也许再不相见,但我现在仍可以想象时光川流不息之中,你的笑容,始终未变地纯粹炫目。   +   『会遵守承诺的吧,真名。』   ——Fin——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了。   等一等,先停下点X的手!   咳咳,第一次先这么长的文【应该可以算文吧?   感谢陪我走到这里的你   这里,要特别谢谢【瑞雪】,如果不是你的话,这篇文就停在第一章了,对,原本它只是个短篇的!你的留言给了我很大的激励。谢谢你,虽然不知道你还能不能看到哈   还有【最爱姐姐和涯】,曾经有过很多次想要放弃,但看着你的评论,还是坚持下来了。最开始开文单纯是出于对原著的爱,但是后来,已经变成【啊,想要看到大家的留言。这次妹纸你又会给我带来什么样的惊喜呢?】这样的想法,像拆糖果盒一样。每次看到妹纸的评论,都会捧着脸自嗨很久【好像暴露了什么啊哈哈~   以及【冰刨】,谢谢一直陪着我的大家!   文中倒数第二段话有点突兀,但是不想删掉,因为是送给每一个走到这里的你。   PS:有妹纸需要关于新世界的番外吗?如果有人想看的话,我的动力会更充足一点。   嗯,没错,一二三,潜水的妹纸们快冒泡吧!此时不换气,更待何时?来报个到吧~   最最后,谢谢看完这段废话   ☆、番外一   一   我在不断地上升,就像小美人鱼变成了泡沫,慢慢升起,飞向远方。   生命正在离开我。   蓝色的天幕越来越近,当我站在地上仰望的时候,总会想到妈妈的眼睛,同样的美丽平静,仿佛时光永恒不变。   我的妈妈…她会轻轻地抚摸我的头发,我喜欢她的动作,像是沾染了阳光的棉花糖,轻柔得像一团梦,散发出暖暖的甜丝丝的味道。   还有集…很乖很乖的集,每天晚上会跑到我的房间里亲吻我的脸颊。   真名姐,真名姐。他睁着和我一样的绯红色眼睛,总是懵懂又依赖地这么叫着。   靠近他的时候,每晚每晚歇斯底里的噩梦全都消失了,没有尖叫,没有冷漠的眼光。   在他的眼里,我是他可以依靠的无所不能的姐姐。   小小的集,可爱的集,许诺过会让我幸福的…我最重要的集,我的光芒和救赎。   但是——为什么你不在这里?   有很多东西轻飘飘地浮动着,是什么呢?也许是尘埃。这里的天空一点也不漂亮,远处望到的蓝色接近了,才发现只是灰蒙蒙的一层。   这里什么都没有。我找不到那片和集看过的鲜红鲜红的太阳,和闪耀在着点点金光的海面。   所有的一切都从指缝间散落,远离了我。最重要的是——集,你不在我的身边。   妈妈离开后,爸爸告诉我:每个人都会死去,我们应该放开他们。   我想说我做不来,尽管再难的事情都会有自然的过渡,我们终会停止悲伤,终会释怀。   可为什么你也离开了。因为…我是个怪物?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我的世界正在凋落。就像Triton别在我耳畔的天竺葵,滑下来,掉落在尘埃里,悄无声息地枯萎。   新的世界,不需要了。   没有集的世界,我不想再坚持下去了,让一切都结束吧,变成结晶结束吧——   再见Triton,我违约了,你也会得到解脱吧。   再见集,我最重要的宝物。   再见——世界。   二   我正在消逝,连同这个空荡荡的世界。并不害怕,我心平气和地等待着终结。奇迹正因为不会发生才会被称为“奇迹”,不会有什么改变了,所有的所有都会被结晶覆盖,冻结破碎消失。   然后——我听到了妈妈的声音。   嘈杂的蜂鸣声刺透了冰冻的空气,闪闪烁烁地凝成一道温柔的呼唤。   “真名。”如同微风的低语。   以假乱真的错觉…吗?妈妈已经死了,被我…害死的。   恍恍惚惚地想起了很多零落的细节:安静的夏日午后,妈妈站在落地窗外的香樟树下面,手上端着的盘子里放着自制的蜜柚糖泛着甜甜的蜜色光泽。   晨间屋檐下的蜘蛛网,网间密布着星星点点的露珠,它们在薄光下反射出彩虹的斑斓色彩。   暮□□临的海边,集被夕光亲吻抚摸的稚嫩脸庞…他转过身看着我,眼神里满是信赖和崇拜:“真厉害,真名姐!”   还有…给集的圣诞礼物。它们装在厚厚的大信封里,摆脱春夏阿姨寄给了冲印公司。所有的照片里都是集,从小小的婴孩到现在无惧无畏的模样。最近的几张里有了新成员——春夏阿姨,Triton和我。也许很多年后,有人会拿到它,指着里面的孩子,轻松随意地说:“他们现在一定长大咯。”   我会坏心眼地跑过去,在他耳边呢喃:“并不尽然哦~”他什么也感觉不到,顶多会打一个寒颤。   然而这一切都是我的妄想。   我忽然记起我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很多很多地方没有去,很多重要的时刻没有经历。   我想起曾对Triton提起的愿望——旅行。圣安德鲁斯——世界的尽头——是否真的会有金苹果树和青春之泉,透过哥特式尖顶教堂的彩绘玻璃射出的阳光是否依然清澈,站在布达佩斯巨大的钟楼上眺望,是否能看到染满了橙色、金黄的白色屋顶,我想知道。我想逃出这里去看外面的世界。   我想…活着。活着才能长大,活着才能用我的眼睛永远地注视着集,永远地和他同在。   刚意识到这一点,我发觉自己急速地坠落,天穹之上的女孩彻底封闭了自我,安静地吟唱着葬歌。   相当奇特的经历。一边坠落,一边仰望着自己的模样。   被“有丝分裂”出去的我,也许是因为仍残存着对它的爱——对这个应该被淘汰的世界——所以失去了作为夏娃的资格。   但一切都已经迟了。   我把它打碎,却没办法重塑。   ……   我即将离去,最后一次打个招呼吧,向这个粗粝又美丽的世界。   我是真名,樱满真名,13岁,死于2029年圣诞前夕。我曾短暂地降临,而后离开。值得铭记的事迹——差点毁灭了世界?   噗嗤。说笑了。   那么,晚安以及永别了。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